第44章 玉兰微落

草低金城雾,木下玉门风。西北辽阔,凉意来得迅猛,军营中的士兵都添上了秋衣。

营帐内,罗帐锦裘,融融如春。麒麟瑞兽金铜炉摆在中间,银炭烧得红旺,无一丝烟气。

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参见皇上。”

帘子掀开,郁恪大步走了进来。

楚棠在看书,白皙如玉的手指夹着薄薄的书页,膝上披着张柔软的薄毯,看见他进来,刚要起身,就被郁恪按着坐了回去。

郁恪问道:“今日身体可还好?”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摸楚棠额头。

楚棠道:“好了,都好了。谢陛下关怀。”

都过好些天了,那一点点风寒早就好了。小炉在烹着茶,已经烧开,咕噜咕噜地冒着白气,旁边放着一个空了的青玉瓷碗,残余的药味淡淡的。

郁恪收回手,坐在他面前,日常向他汇报了进度,道:“……罗喉城的事都安排妥当了,郁悄已逃亡契蒙。国师安心养病,万事有我担着。”

说是解决了,但他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多少,看上去依然脸色不虞,好像总有件忧心的事,使他时时挂怀。

楚棠有些无奈:“臣真的没有怀疑陛下不能妥当处理,陛下不必每天过来。”

郁恪哼了一声:“我要不过来,就没人管着你看奏折了是不是?”

“……怎么会呢。”楚棠道,“陛下不是让人将折子都搬走了吗。”

郁恪皱了皱鼻子,极其不赞成道:“还不是因为被我抓到你夜里偷偷起来看折子。”

楚棠轻轻一笑,好似玉兰微落,惊醒一片静水。

他说:“臣认错。陛下就不要再为难臣了。”

郁恪好久才移开眼睛,声音微微沙哑,道:“嗯。”

这一天,秋高气爽,连山晚照红。

经过角落的一个帐篷时,楚棠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契蒙人,停下了脚步,问道:“他们是谁?”

身边跟着的人立刻弯腰回答道:“回国师,那是陛下带回来的人,下令命人严加看管着。”

那个营帐外守着几个乾陵卫,在他们的军营里,确实是严加看管了。

郁恪那小孩这么大胆的,竟然不声不响就带契蒙的首领回来。

楚棠收回目光,淡道:“那就好好看着吧。”

他迈步要走,那些个契蒙人在门口和士兵争执着什么,看见了他,立马叫住了:“喂!郁北的国师!”

楚棠回头。

契蒙人愣住了。

郁北的士兵立刻厉声道:“放肆!”

郁北的楚国师眉眼冷淡,慢慢转过身,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银白底薄绸凤纹劲装,腰细腿长,分外纤瘦,走动间,洁白的衣摆有种异常冰冷的优雅。

他们第一次看楚棠没戴面纱,一时瞠目咋舌,就这样呆立着,看着他走过来,好半晌才一个激灵回过神:“你果真是郁北的国师!”

士兵呵斥道:“见了国师还不跪下!”

“来者是客,”楚棠道,“既是陛下带回的人,就不必如此紧张。”

士兵听话地收回刀剑,应道:“是!”

楚棠转过脸,道:“我们郁北可有招待不好的地方?”

他话说得平静,眼神淡漠,那张脸清丽不似凡人,被他这么凉凉一扫,气势大得令人腿一软。

契蒙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楚国师站在那儿,仿佛笔直修长的青竹,气质清贵,和周围冷硬的甲胄格格不入。

军营中都是过得粗糙的汉子,皮肤早就被西北风沙吹晒得如同铜皮,他们也顾不上多爱惜。

然而眼前的人,明明和他们在军中度过好长一段时间,却依然眉眼精致,冰肌玉骨,皮肤细白如骨瓷,与他们简直对比鲜明,让这些糙汉子忍不住自惭形秽,又理所当然觉得事实本就如此。

那可是楚棠国师啊。养尊处优,天人之姿,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来,怎么敢拿自己来和他比?

不说第一次看到楚棠的契蒙人,就连见过多次的郁北士兵,心都不由得一跳。

契蒙的人第一次接触到没戴面具的楚棠,莫名紧张得直咽口水,结巴道:“你……没、没有。”

楚棠没让他们起来,只淡淡看了一眼,道:“连沙呢?”

契蒙人在心里直给自己掌嘴,怎么在敌人面前跪下了,真丢主人的脸,然后一听国师直呼主人名字,下意识就要斥责,然而一抬头,目光接触到那人线条漂亮的下颔,立刻就怂了,道:“在、在里面。”

士兵掀开门帘。

楚棠走了进去,契蒙人才反应过来,起身道:“不行!你是何居心!我们主人受伤……”

许忆站在门口,冷冷看着他们。

“锵”的一下,士兵两把刀交叉在一起,不让他们踏进去半步。

帐篷内还挺宽敞的,暖炉锦裘一应俱全,飘着隐隐的药味和血气。

床上有一个人,身躯高大,静静躺在那儿,像一座雕像。

楚棠看了一会儿,却没有走近去,转而走到了窗边,将紧闭的窗打开了。

“吱呀”一声,窗外边凉爽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散了里面的血腥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像等待时机偷袭的野兽,带着灼热的温度和几分狠戾又嗜血的气息。

楚棠稍稍侧身,躲过他的袭击,回身间,袖中滑出薄薄的刀刃,转眼便贴在了对方的喉咙处。

无声中,两人贴得很近。

连沙看到他,明显一愣,想要钳制住楚棠的手瞬间便失了力气。

楚棠凉凉道:“契蒙人都好偷袭吗?”

连沙回神,喘了口气,眼睛往下看了一眼刀片,然后深深凝视着楚棠,道:“你是郁北的国师。”

“是楚某。”楚棠声音淡淡的。

连沙冷硬的下巴绷得紧紧的:“是你救了我?”

楚棠说:“是我们皇上救的你。”

连沙“呵”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郁北的皇上是谁?”

他那时候也不是全然昏迷的,依稀能听见是一个清冷的声音说带他回去医治。至于那个做了皇上的十三皇子,十几年前被他那样羞辱,就算年纪尚小,恐怕也会记忆犹深。不补上一刀就是仁慈了,哪还会出手相救?

楚棠收了刀刃,缓缓道:“我听皇上的话办事。”

他瞅了一眼连沙的伤口,绷带依旧是白色的,没出血,看起来恢复良好。

“那你们救我是何目的?”连沙捂了下胸口,坐了下来,“想让我知恩图报,臣服于你们郁北?”

楚棠整了整衣袖:“只是担心会引起麻烦。”

连沙哼了声,脸有些红,道:“听闻郁北的楚国师多智近妖,却不想连容貌都不似凡人。”

他有些懊恼。沙场打仗他擅长,近身搏斗他更擅长,然而刚才他明明有机会先牵制住楚棠的,却因为冷不丁见到他,竟一时怔住,反过来被人用刀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