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045(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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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桑也是打定主意要来看望朱丽的。

然而撞见安吉尔这幅随时可能会晕过去的模样, 狮鹫乐队的老大哥左右为难,在拉娜的劝诫下,也只能把朱丽的两位室友放下, 然后再充当司机把安吉尔送回去。

直至回到公寓后, 安吉尔才好似找回了正确的呼吸方式。

伊桑把安吉尔扶到沙发上,瞥了一眼寂寥冰冷的客厅——过去朱丽还在的时候,他们的公寓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纵然家政人员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朱丽也总是会确保她和安吉尔的住所存在着打量亲切却并不杂乱的生活痕迹。

而现在朱丽不在, 摇滚天使成为了当之无愧脚不沾地的“天使”,除却睡觉会回来之外几乎不在家中落脚,公寓比酒店还要冷清。

“我去给你煮杯茶。”伊桑开口。

“冰箱里有啤酒。”

“……”

伊桑挑了挑眉, 露出了一个“你认真的?”的表情。

安吉尔·萨特靠在沙发上, 纵然呼吸恢复平稳,浅金色长发之下的面容仍然白得像是一张纸。这么半夜出门, 说摇滚天使其实是假装人类的吸血鬼怕是也有人信。

他这幅模样,伊桑可不敢给他啤酒,只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汽水。

迎上安吉尔即将发作的不满神情, 伊桑面不改色:“行了, 朱丽现在住院,你别添乱。”

伊桑算是发现了,迈尔斯说得对。现在的朱丽·扬仿佛一根效果拔群的逗猫棒, 哪怕她本人不在场, 提提名字也绝对好使,能引得安吉尔这只无时不刻都在爆炸边缘的猫科动物顿时转移注意力。

现在也是如此。

一听到朱丽的名字,安吉尔有如霜打的茄子萎了下来, 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雾气。

“发生了什么?”伊桑把汽水递过去,坐下来问道。

总是有话直说、毫不遮拦的安吉尔罕见地迟疑了。

他说不出口。

该如何说出口, 难道要说安吉尔·萨特大言不惭地出言攻击前妻的糟心母亲,话说到最后,陡然意识到这些话朱丽完全可以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他?

安吉尔沉默许久,那张天赐般精致的面孔中浮现出闪烁神采:“我……一直以为我对朱丽很好。”

伊桑:“……”

安吉尔哽咽道:“可今天我才意识到,我给朱丽的一切,都不是她真正需要的。”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不论外界如何看待摇滚天使其人,事实上安吉尔·萨特的世界非常简单。

狮鹫乐队的成员们除了架子鼓弗雷德受到过正经大学教育外,其他人,特别是安吉尔,和朱丽一样都是在类似的街区中长大的——否则当年的安吉尔也不会在“撞击队”俱乐部附近的酒吧做驻场。

只是外界环境对安吉尔的影响非常小,他性格恶劣、脾气暴躁,个性偏执且容易上头。这些特质使得安吉尔·萨特纵然有着一张漂亮到惊心动魄的脸蛋也总是显得融不进任何公共场合。

但这一切等到他的音乐才华展现之后顿时变得无足轻重。

从他学会识谱的一刻起,安吉尔的生命中再无其他。

曾经的贫穷没有左右他的志向,之后的成名富贵也未曾让安吉尔懈怠半分。安吉尔的身体灵魂完全沉浸在属于他的世界里,这就有如一场献祭仪式,他把一切送给了虚无缥缈的音乐幽灵,而幽灵回馈给他的是现实中的所有。

他的恶劣性格不再成为问题。

他在社交方面的缺憾不再是个麻烦。

人们对天才总是会带有更多的宽容,在这层光环之下安吉尔·萨特的缺点反而成为了他高高在上的优势。喜爱他的人对他的性格退避三舍却又徒增几分憧憬。

其实安吉尔对这些也是不在乎的。

只是他们越是宽容,越让安吉尔·萨特没有机会去反省,去认识,去学习究竟怎么该在自己世界之外的现实中,做一个合格的人。

离婚一年来,他一直想不明白朱丽为什么会在离婚协议书上写下“感情破裂”这样的词汇。

怎么会感情破裂呢?他和朱丽的感情可是经过了更高层次的考验啊。

曾经的摇滚天使的生命中只有摇滚,很长时间内音符和节拍几乎就是他灵魂中的全部,直至朱丽·扬的出现。

她不是个主动的姑娘,和那些来酒吧想和英俊主唱发生点什么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最开始安吉尔不过是被伊桑督促到烦不胜烦,不得不“出于礼貌”请见义勇为的朱丽吃一顿饭。之后不知不觉间,她就这么固定地停留在了他的世界里,从不声张,也不会显得突兀。哪怕是在安吉尔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思维和创作之中,朱丽的身影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安吉尔理所当然地接纳了她。

在他眼中她就像是他的音符和节拍一样重要,安吉尔认定了自己有权力拥有她、对她负责。

当朱丽接过他的求婚戒指时,安吉尔突然觉得,这繁琐且丑陋的现实世界,其实也不是那么坏。

“我……”

可是这一切,安吉尔不知道该如何同伊桑说明。他陡然发现自己在言语方面的表达能力是那么苍白,摇滚天使可以创作出令无数人潸然泪下的歌曲,唱出让全世界为之心碎的词语,但他面对着多年好友,却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的表述出自己的心情。

“我以为,”不知不觉间泪水再次爬满了他的面孔,“我以为只要我爱她就够了。”

可是现在安吉尔意识到,这是不够的。

在他眼里的何康莉强势且不讲道理,有如一把陈旧的匕首突然出现在了朱丽的生活中,既搅乱了她按部就班的步伐又掀开了过往的伤口。安吉尔并不知道何女士究竟同朱丽说过什么,可他看到了她哭泣的模样,而安吉尔·萨特深谙这世界上唯独能让朱丽哭泣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父亲。

他觉得她的母亲不尊重自己的女儿,自以为是地把自己认定的观念强加在朱丽的头上,完全不顾朱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活和道路。因此安吉尔很愤怒,他鲜少会为了其他人而生这么大的气。毫不留情地道出那番攻击话语时安吉尔甚至感到了快意。

而等到看到朱丽平静的回应时,安吉尔为自己编织出的胜利快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回想结婚后的日子,难道他不也是这么干的吗?

自诩朱丽·扬的“拯救者”,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的面前,试图控制左右她的人生。朱丽无所谓地对何康莉说,她这样的姿态会对她重要的人带来伤害——至少何康莉从未真正插手过朱丽的生活,强势的母亲不曾因为她的威胁而真正伤害到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