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是。”祝岚行回答。

“和我同桌的感觉怎么样?”鹿照远语气有些轻佻。

祝岚行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人。

“嗯?”鹿照远。

祝岚行正要开口,班主任进来的,进来的是位年轻而时髦的女性,行事风风火火,刚踏上讲台,就用脆亮的嗓子开口说话:“家长们都到齐了,现在我来做这半个学期以来的总结……”

鹿照远收回了目光,似乎认真听讲。

祝岚行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在鹿照远耳旁说了句:“容易分心。”

他实话实说,鹿照远一座他身旁,他的注意力就不能集中在讲台上了。

鹿照远斜了祝岚行一眼,低哼了声。

家长会预计一个小时,但班主任只用四十分钟就大体结束,剩下的二十分钟,则是老师同学生家长的单对单交谈,这一回,不止班主任在场,连任课老师也一同出现,有针对性地解答和叮嘱家长一些他们孩子问题。

这时祝岚行已经打算离开了。

但没等他行动,年轻的班主任穿过人群来到他的身旁。

看着他这一身打扮,班主任猛吃了一惊:“先生您……”

祝岚行还没说话,旁边的鹿照远就替他说:“他瞎了。”

班主任赶紧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鹿照远又慢悠悠替他发言:“没事,他习惯了。”

班主任疑惑地看了鹿照远一眼。

明明她是在和另一位家长说话,这人怎么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总不成是属刺猬的,说一句话就要扎人一下?

她拧着细眉,仔细看了鹿照远两眼,发现问题了,将脸一板,立时显出了老师的威严:“你十八岁了吗?哪个学生不敢找家长来开家长会,让你过来的?”

鹿照远:“……”

祝岚行看着鹿照远抿直了嘴唇,轮廓锋利之中带着几分僵硬。

他心里有点软,也有班主任针对鹿照远的淡淡不悦,哪怕这种不悦并不那么有道理:“这是我的朋友。”

冷淡的声音引得班主任噤了一回声。

祝岚行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很快问了高小默的情况,这也是所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时候都会问的问题:“小默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班主任这时算是找回了点正常谈话的节奏,她笑了笑:“你是小默的表哥吧,小默跟我说过这回他表哥来参加家长会。至于小默,他最近的成绩是有点问题,原本成绩能在班级里排到前十,这回直接掉出前20,虽然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但我也想问一问,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影响了孩子的成绩……”

鹿照远双手抱胸,默不作声听祝岚行和班主任的对话。

他的目光先停留在祝岚行的侧脸上。

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遮了大半的脸,剩下暴露的那一点轮廓,似乎也在墨镜和西装的衬托下,有了迥异寻常的成熟。

……但没什么用。

鹿照远依然在见到祝岚行的第一刹那,就认出了藏在墨镜和西装下的人。

也是在认出人的当口,鹿照远想到了昨天鹿乐成的疑惑。

“哥你认识高小默?”

“高小默是谁?”

“就是和你聊天的黄色可达鸭头像……”

高小默。

鹿照远垂着眼睛,盯着胶在桌上的姓名。

薄薄的纸透着胶水的底,将一张本该平整的纸弄得崎岖凹凸,教室的光在上边晦涩的流淌,晦涩一如祝岚行藏着的秘密。

祝岚行和班主任的交谈告一段落。

这没花他多少时间,总归他也并不多了解高小默,不过顺着老师的意思,说自己会回头和高小默谈谈关于平衡家庭和学习的问题。

他们聊完了,班主任的目光就转到鹿照远身上。

她老话重提:“你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祝岚行看鹿照远恍惚了一下,像是从某个专注的思索中惊醒过来:“……鹿乐成。”

班主任认得这个学生,不止认得,还连鹿乐成成绩排名都牢记在心:“班级里第45名……”

鹿照远:“……”

日常第一的学神听着这个名次,颇感脸上无光。

班主任倒是神态自若,一个班既然有好学生,那么必然也有差学生,她同样叮嘱:“鹿乐成不是个笨孩子,但是心思并没有完全放在学习上,他的成绩很飘忽,高的时候有20多名,低的时候就像现在,能掉到尾巴上去,像这样的孩子,家里如果有空,就要在旁边看着他写作业背课文,盯到孩子养成自觉了,就好了……”

弟弟不争气,鹿照远也摆不出酷脸了,特无奈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老师。”

两个伪家长听完了老师十分钟的叮咛,总算解脱了。

这时已有些家长开始离去。

祝岚行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拿起盲杖,刚刚站起,就有热心人问:

“需要帮忙吗?”

“不用……”

祝岚行才说半句,手肘一重,鹿照远带着粗暴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先其他人一步,搀住了他。

鹿照远扯扯嘴角:“走吧,反正顺路。”

祝岚行:“……”

*

从教室离开以后,祝岚行动了动手臂,想将自己的手从鹿照远那里拿回来。

但鹿照远握得很紧,他连扯了两下,也没能撼动鹿照远的手掌。

他开了口:“可以放手了。”

鹿照远目不斜视:“你不是看不见吗?人形引导总比导盲杖好用吧?”

祝岚行不说话。

怼了这一句的鹿照远也有点后悔,也闭了嘴。

走完了楼梯就是教学楼前的空地,过了空地有一段林荫小道,小道之后,双语中学的大门若隐若现。

出了大门,两人就该分开了。

从认出祝岚行开始,鹿照远一直在等祝岚行开口。

可是直到看见离别的现在,祝岚行也在沉默,连个解释都吝于给他。

愤怒在这一刻如同火焰席卷,熊熊燃烧着藏在底下的委屈。

鹿照远蓦然停下脚步,松开祝岚行,单手插兜,冷声质问对方:“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

祝岚行站住了。

他们的旁边是长长的走廊,长长的走廊悬着玻璃平顶,只有一轮残月的黑夜里,玻璃顶沉闷压下来,如同笼罩在祝岚行脸上的沉沉阴影。

来自鹿照远的质问并不只是他的质问。

祝岚行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我是否应该说点什么?

我是否应该,把这些事情都告诉鹿照远?

……

“鹿照远……”祝岚行低声说,“你之前说过我不想说的可以不说,我现在还有这个权利吗?”

他凝神注视面前的人,看见捏着他肩膀的人动了动嘴唇,“有”或者“没有”,马上就要自其中说出。

可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