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父父子子
1.
好想摸摸石钵啊。
黑川眼睁睁看着法相宗的僧人把石钵收回去，然后在数百僧兵的护卫下离开了金刚峰……他离这个石钵最近的距离就是亲眼看过。
不过也是，法相宗的宿曜道全凭这个石钵，可以说是身家性命系于其上。
虽然说副作用比较大，但是有这种强力外挂，必要时刻还是可以用一用的。
大友和尚似乎发现他不对，但是回到今源寺之后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和往常一样吩咐他去厨房里取点东西吃。
黑川即将离开的时候，大友和尚说：“那个孩子的事情……还是好好问一问吧。”
“那位了然大师虽然年轻，但是在占卜一事上还未曾失败过。”
大友和尚完全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
但是黑川知道——他来自五百年以后的现代，也就是说，他回到了祖辈待过的时空。
如果真的是“直系血脉”，那么这种关系应该颠倒过来才对。
不是“父子”，而是“祖辈”。
这会是他的先祖吗？
黑川垂下眼睛，一灯如豆，满室寂静。
好像是十年以前，他还是个小蠢货，安静的呆在东京儿童养护设施里面的时候，曾经和还是赤鹿莲的东海林说起过这个话题。
不过应该是赤鹿莲单方面说才对，那时他刚刚来这里，然后因为姓氏的原因被人“马鹿马鹿”的大喊。
赤鹿也有马鹿的意思，而马鹿则有笨蛋的意思。
赤鹿莲说他不是笨蛋，他的头发稍有点红色，父亲曾经说过这是祖上出身于名门的象征。
虽然那是一个投资失败就抛弃家室的混蛋父亲，但是赤鹿莲还是希望这个混蛋父亲，又或者他的母亲会回心转意，把他领回去。
然后赤鹿莲问他有没有想过父母。
父母吗……
虽然说这种话很不好意思，但是他确实没有想过任何关于父母的事情。
他叫黑川芒见。
黑川来自于黑川美都女士的姓氏，而芒见则是因为黑川女士说她是从芒草里面捡到他的。
他在芒草里面被人发现。
从出生，到成长，从来就没有体会过被父母寄予厚望是什么感受，年幼的时候小学会写作文说什么“我的爸爸妈妈”。
他就会把黑川女士写上去。
这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哪怕写上去意味着告诉所有人他是一个被遗弃在芒草里面的孤儿。
这只是一种事实，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没有想过。
哪怕来自父母身上的血脉，意味着他列祖的过去和从母胎生下来时应该承担的责任。
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上长达几千年的根源。
但是他没有想过。
2.
富士山下的关隘处有一座城。
城里有一个城主，以及城主美丽的女儿，还有很多勇敢的武士，这些拼凑在一起足以交织成一个美好的故事的开头。
但是城里还有一个妖怪的孩子。
只用了三个月，就长成了三岁儿童的大小。
非常不可思议吧。
这个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阿紫的父亲听说这是禅师和妖怪的孩子，受雪泽小姐的嘱托寄养在他们家里。
因为阿紫家还没有男孩的缘故，父亲曾经动过念头，收养这个男孩当嗣子。
继承他的名字和家业，最好能和阿紫的妹妹结婚，两人生下一个男孩，将祖业一代代的维持下去。
妖怪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倍晴明也是葛叶的孩子呢。
可是……这个男孩生长的太快了。
昨天还刚刚可以爬，第二天就能走路，这些尚可以用微笑来面对，但是一天一变化的身高……真的好像是妖怪一样。
阿紫的父亲和母亲单独呆在卧房的时候说起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心惊，感叹：“果然是妖怪的孩子啊。”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成熟的大人尚且可以遮掩面孔上的不安。
小孩子就要直接很多，每次这个孩子出门的时候，就会迎接很多不善的面孔，这些面孔还很幼稚，但是恶意已经赤-裸-裸的流露出来了。
小石子或者恶意的言论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无形的冷落和排斥也是常理之中。
“恶鬼之子。”
这是他最常听见的名字。
以及这具身体的父亲，一个和妖怪生子，犯下渎佛罪行的邪僧。
尽管不少人认为禅师是有神奇法力的僧人，但是也有另一半人相信这是一个破戒而犯下渎佛罪行的邪僧。
阿紫从雪泽那里赶回家里，听见仆妇闲聊时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当下非常生气，尽管严厉斥责了说出这种风言风语的仆妇，但阿紫还是前往孩子的住处，十分郑重的说：“那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孩子抬起眼睛看她，红色的瞳孔好像火焰在燃烧。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僧人，尽管很少说话，像你一样安静，但是他总能关心每一个人，好吧，说每一个人这种话太下妄言了。”
“但是他就是那种，会平等的看待每一个人的那种僧人。”
“没有戏谑，玩弄，或者瞧不起。”
“你看，他做到了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3.
富士山脚下的城池里。
黑川正在一棵柳树下下棋。
和他对弈的是一个五十三岁的老人，在这种人均寿命四五十的战国时代，这种年龄已经可以说长寿。
因为结婚早生孩子也很早的缘故，老人最小的子孙都已经可以满地乱跑。
这户人家很欢迎黑川，刚来的时候老人把他的十几个子孙拉出来，一一询问，“法师，这个和佛有缘吗？可以当僧人吗？”
寺院有很多土地可种，又不用服兵役和缴税，当和尚可是一个热门职业。
为了在这里蹭饭吃，黑川当然会说有缘分。
吃完饭之后空闲下来，就可以和老人下下棋。
他已经和阿紫说过，如果孩子可以自由行动的话，就让他带走好了。
阿紫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在城里面安静等候。
三个月前黑川和大友来这座城的时候，城里还因为今川和北条家交战而紧张兮兮的，现在听说双方已经联姻，并且创建了非常友好的合作伙伴关系。
这座城也变得宁静。
一颗石子落在他脚下，黑川抬头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但这种事情不会突然出现，他和老人说了两句，希望自己能独处。
老人非常宽容的点头离开，留黑川一个呆在柳树下。
黑川再看过去，却看见不远处的墙角下冒出一个白色脑袋，好像是小孩子的。
黑川没理会，他开始收拢桌面上的棋盘，说是棋盘，不过是木头雕刻成的方块和不同颜色的石子而已。
又一块石头落在他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