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八)

“行的吧,实话你不爱听,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偷你的东西?”谭昭懒懒地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道。

张生神色郁郁:“小生不想说。”

“嗯?”

声音都变得嗡嗡的:“有点丢脸,此事小生连爹娘大哥都从未说过。”

“哦?”

“他死了,小生、小生没想到……小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张生说完,将整张脸都埋在臂弯里,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

不过即便谭昭瞧不清楚,估计这小子的表情也不会多么好看了。

谭昭实在不太擅长安慰人,只替人倒了杯温茶,静默陪坐。

许久,张生才抬起头来,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倒是瞧着冷静了许多。

“男子汉大丈夫,他偷你东西,你还不会抢回来啊!”

张生颇为委屈:“他说,读书人的东西,那能叫偷吗!道长,你说气不气人!”

谭昭想了想,给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我给你招个魂,把他弄来让阿佛大佬打一顿?”

张生、张生有点儿心动。

然后,张生的脑门就被佛珠砸了一个包,张生捂着包嗷嗷直叫,倒是鲜活了许多。

第二日,谭昭让小二叫了辆马车,拎着张生往慈溪府去了。王生一家,现在就住在慈溪府。

“我不去!我才不去参加仇人的葬礼!”

“……那你下车吧。”

张生屁股挪来挪去,挪去挪来,最后一口气呼出来,脸上有点儿沮丧:“你说这人多行不义自作孽死了,小生本该开心才是,为甚心里这般堵得慌啊!”

马车一晃一晃的,谭昭闭着眼睛,忽而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一直是童生之身?”

“呵!他哪有这般能耐!”张生气得呵了一声,不过到底与这王生有些关系,司道长你可以不用这么敏锐的。

“他与你是同龄人?”

张生点了点头:“嗯,小生小时候早慧,读书就比旁人早,我家只是殷实人家,家族中并无族学,我爹就送我去我娘那边的族学开蒙,王生比小生大上五岁,是我在族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他背叛了你?”

张生摇了摇头:“也谈不上,小生那时候傻,当他是知己好友,即便后头觉得他太好面子、耽于玩乐,他总归还是小生的好友。”

大抵是起了话头,张生也有了倾诉的欲望,这事儿放在他心里已有快十年了,他不敢告诉父母兄长,也对读书没了兴头,索性就做起了纨绔,后来发现当纨绔真他妈好啊,就一直到了现在。

“当年小生十岁便中了童生,乃是兰溪府头一个,府里的学政大人都听过小生的名头,即便小生的名次靠后,也足够引人注目。”

回忆过往,张生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排斥,或许他已经长大了,又或许经历了这么一遭妖妖鬼鬼的事情,这些个旁门左道实算不上什么,才能这般轻松地说出口。

“其实那次,小生本可以考得更好的。”

谭昭已经预想到,这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他害了你?”

张生摇了摇头:“那倒也不算,小生那时候对他颇多信赖,不过在进去之前,吃了他递过来的吃食,引得肠胃有些不适罢了。”

“小生原以为是自己身体不适,那时出了榜还甚是自责,关在家里许久才去族学告罪。”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晓的?”

张生见道长脸上并无同情,这才心中安稳,继续开口:“那是因为,我吃了一个大亏,太气了,我真想把当初的自己拎过来打一顿!”

看来是真的很气了,连小生都不自称了。

张生打童生试后,就更加努力,要在院试上一雪前耻。他难得按捺着性子读了几月的书,不过他性子本就跳脱,又对自己的才学颇为自信,王生邀他出游,他就欣然答应了。

却谁知道——读书人狠起来,当真是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当日,他诓我做一套试题,说是夫子单独给他出的,破题不太顺畅,央我替他瞧一瞧。我那时虽觉得不太好,却还是替他破了题写了文,却未料想——”

谭昭静静地听着,只听得张生道:“我缺考了那年的院试,而王生……考中了案首。”

院试第一名,头名秀才也叫案首。

“那试题……”

王生郁卒地点了点头,越想越气:“这个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使了阴谋诡计不让我去参加院试!”

“呵!也是,我要是去了,他买试题的消息不就泄露了,破题一模一样的答卷,他还想考秀才,呸!”最可气的是,他后来知道了此事去质问他,这王生竟恬不知耻地与他说了一道,他甚至没办法去检举他,因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替王生捉刀代笔的人,是他。

“走走走,招魂去!你家大佬不愿意,我来帮你!”

张生气愤的表情立刻就被笑容取代:“哎呀,道长你这么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呢!”

谭昭看了人一眼:“那算了。”

“不不不不,小生脸皮厚,还是使得的。”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慈溪府,自院试“出师未捷身先死”后,张生再未来过慈溪,这还是打那之后的头一回,沿街的街铺都大变样了,那边起了高楼,这边推平造了客栈,已不再是往日光景了。

看到此,他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忽然有些轻快:“走!”

说是走,也不能这么大喇喇地去,张生想先打听下这王生到底是害了什么急症走的,就十分眼尖地瞧见一衣衫褴褛的道士,可不就是那日卖弄戏法的吃梨道士!

“哎哎哎,道长,是他!”

谭昭看过去,就见这道士被王家的人簇拥着进了王府,张生还看到自己的兄长也在其中。

“这什么破县太爷啊,不关他个三五日,这般快就放出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张生也回味过来了,“这王家虽不大富,但办丧事也不至于连请个正经道士也请不起吧?”

“你这书生,休得胡言!那位道长,可是有真本事的,只可惜这王生啊,不听劝诫,一意孤行,这才弄得这般难堪。”

这显然就是知道内情的街坊了。

张生凑过去,同人说了没多久,就听了个大概,那小表情,简直是通体舒畅啊:“先生,不用招魂了!简直是太痛快了!”

却原来这王生啊,十五岁用见不得人的法子中了案首后,整个人就飘了。这不仅是娶了富庶人家的女儿红袖添香,更是还有数位红颜知己,这读书哪有这快乐啊!

“该啊!活该二十五了,还没考上举人!说实话,他读书天赋真的一般,我一遍能背下的东西,他竟然要看十遍,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