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不完的狗粮

崔无命嗅到腐朽的枯枝烂叶的味道。

不知道是因为有同行之人的缘故,还是对殷阎的能力太过于信任,崔无命仰头喊了两声,即便没得到回应,竟然也不是特别慌。

抱着脖颈的那双冰冷手臂已经消失了,井水没过了膝盖,寒凉刺骨。崔无命伸手摸了摸后颈,方才从那里流淌下来的液体就是湿润的井水。

水并不脏,甚至称得上清澈,但低头细嗅时,泛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淌过及膝的水,摸着井壁走了半圈,发现这里十分狭窄,并没有打开什么新世界。

直到他的膝盖以下碰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体,突然无法前进。崔无命低头看向水底,矮下身伸手摸索了片刻,捞到一截圆柱形的东西,触感湿滑微肿。

他犹豫了半秒,随后便收紧手把那个仿佛是死物的东西拽了出来。

哗啦——

随着水声响起,一个黑色长发的女性躯体被拽了上来,湿润的发丝遮住了面容,肤色惨白。

崔无命的手顿住了一瞬,他现在就攥着这位女性的手腕,掌心冰凉。

莹莹发光的灰色双眸从对方身体上扫下去,看到她身上残破的白大褂和腰以下的空洞。崔无命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符合描述的半截女人的身体。

女人的手动了动,很细微。从湿润的发丝里露出一双眼,眼球布满血丝。

但响在耳畔的声音却很轻,还有一种完全不符合这个位面画风的淡淡哀愁。

“带我走,好不好?”

崔无命想起屠夫的话,松开手蹲下身与她平视,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放轻了声音。

“你想去哪里?”

乌黑的长发向下滚落水珠,流淌在女人苍白的肌肤上,她没有一丁点儿活人的气息,但却又看不出尸体溃烂的迹象。

“我想去……找我的女儿。”她说,“你见过她吗?”

“你女儿是什么样的?”崔无命问。

“……很可爱。”她用了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外貌形容词,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时常是可爱的。“喜欢穿红色的裙子,大眼睛,爱笑。头发随她父亲,是金色的……她、她父亲……”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慢慢地扬起脸,属于华夏女性的黑眸里蓄满微微的泪意。

崔无命已经确认对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他望了一下周围的井壁,思考了片刻,问道:“我背你出去?”

对方没有出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有其余的办法了。崔无命让对方的手臂环住肩膀站了起来,很轻,轻得让人怀疑这是否是实物的重量。

他催动血脉天赋,原本圆润平整的指甲倏忽探出来几根坚硬如刀的透明长钩。崔无命试探地伸出手,钩子轻而易举地捅入井壁,如同切豆腐一般。

可以凭借双手的钩子一步步爬出去。

但事情果然没有这么顺利。崔无命攀爬的一瞬间,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浸入寒水中的双腿隐隐发痛。

他失去了视觉。

真正的黑暗到来了。耳后是女人湿润且冰冷的呼吸,和一些破碎的、哀痛的低语。

“……如果我们能早点发现,可能一切都会不同……”

“我没有沾染任何一滴血液,却与罗伊一样罪不可赦。”

捅入井壁的钩子还在继续移动,但失去了视觉后,动作会变得更慢一些而已。崔无命倾听着她的声音,小声安慰道:“不要伤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女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湿发搭在了崔无命的身上,冰凉的水珠沾湿他的衣衫。

“艾丽卡被恶魔缠上了。我的女儿艾丽卡……”

“罗伊说他能救艾丽卡,可是,他谁都救不了。”

随后,是一连串有关于“诅咒”、“痛苦”的词汇。崔无命向上攀爬着,他不知道还有多远,但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会和女人一起困死在井下。

崔无命想要再安慰她一句,但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在看不到终点的途中,在一片无光的黑暗中,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艾丽卡是我和罗伊的光。”她说,“只要我和罗伊为伯爵……为他工作,他就会用大量的资金支持罗伊对恶魔的研究。”

“我们会成功的,我们要成功了,我们一定可以……”

背后的女人环住崔无命的手臂倏忽紧了紧,与湿润的井水不同的是,有一滴温热的水液浸透了他的衣服。

是眼泪。崔无命想。

沉没在水井下不知多久,通体冰凉。但她的眼泪,却还是温热的。

接下来是嗅觉。当淡淡的血腥味儿和枯枝败叶的腐烂气息消失时,崔无命合理地推测出第三个降临的阻碍是他被血脉天赋增幅过后、异常灵敏的嗅觉。

他的手心摩擦在井壁上,切入水泥中的透明尖钩牢牢地扣紧了。

井下回荡着女人轻轻的低语声。

“一开始用的是死刑犯,后来是罪犯,最后是……我不知道他们获了什么罪,他们……全都死了。”

“……完成的实验品和我们想得不一样……”

“谁都救不了我的艾丽卡。就算后来,她变…变成……”

这些呢喃和低语都渐渐淡化,渐渐地远去。崔无命集中精力听时,却依旧没有听清最后的那几个字。

他完全失去了听觉。

他听不到女人在说什么了。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他的世界变为彻底的安静。

一种可怕的寂静。

崔无命从未想过,无光、无声的世界有这样的孤寂。也许女人还会再说什么,可他已经不能听到更重要的信息了。

感官一个个地消失。原本应该慌乱不堪的情形,他却没有感觉到有多么紧张,因为他知道,上面就是出路。

另一边的出口,有人在等他。

不知道身后的女人又说了什么,她的肢体语言表现出一种越来越紧张的情绪。崔无命从心底沟通了一下系统,发现系统竟然毫无反应……或许它是有反应的,只是直接作用于脑海的声音似乎也被剔除了。

完全地隔绝外界。

他以为感官的剥夺就到此为止了——直到手上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契入井壁的尖钩上骤然传来剧痛,他差点没扎稳,倒抽了一口凉气。

崔无命觉得如果他此刻能看得到,这种程度的疼痛一定不是单纯的皮肉伤口,他现在每移动一下,都满脑子的关二爷刮骨疗毒,还有小美人鱼赤着脚踩在玻璃碎片上。

太痛了。之前失去的东西与这个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崔无命身上忍痛的冷汗浸湿了衣服,再加上背着一个的女人,他现在就好像是扎进井水里泡过一样。

还有多久……

不知道。

还有多远?

看不清终点。

崔无命尽量发散思维,去忽略面临的疼痛。他想到女人说的话,想到世间各种各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