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遗言

检查结果出来后,立马安排了住院。据主治医生说,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再加上多克隆抗体、抗淋巴细胞球蛋白治疗,可以让大部分急性排斥反应得到逆转,恢复正常水平,让家属们不用过于担心。

可是在接下来几天的治疗中,陈好的情况却急转直下。换的新肾也开始急性衰竭,又要开始用血液透析来维持。

但这跟以前透析之后只是虚弱不一样,这次还出现了一系列恶心、呕吐、呼吸困难的并发症。躺在病床上,陈好整个人肿胀了一圈,脸上呈现泛青的死灰色,手脚因为水肿,皮肤被撑的光滑发亮。短短一周,陈好从普通病房转到了ICU。

医生说陈好的情况极有可能引发心衰竭,必须再次立即换肾,等到心脏衰竭,那可就是无力回天了。

能换当然最好就立即马上换,但关键是,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去哪儿找肾?

陈最跟阙响都十分着急上火,除了医院的渠道,也各自使用自己的渠道,到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肾源。

阙响去医生那里拿到他的配型报告,毫无疑问,配型失败了。陈最抓着医生,要求再给他配一次,他和陈好是亲兄弟,没道理配不上的,说不定是之前的检测出了问题。

医生拧着眉头:“是,亲兄弟姐妹之间配型成功率最高,能有百分之七八十,可还有二三十配不上呢,你这报告上写的清清楚楚,不行就是不行嘛。”

“可是配不上怎么办?我弟在ICU里,非常危险啊。”

医生也无奈极了:“那也没办法啊,不合适的肾换上去只能让他更加糟糕啊。”

陈最简直要崩溃了,阙响把他从医生那里拉了出去,两人都颓然地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一言不发。

陈最一脸胡茬,两个沉重的眼袋,眼底下一片乌黑,眼里的痛苦之色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自从陈好急转直下这十来天,他几乎是没怎么睡过觉,也没怎么出过医院。一直等待着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肾,心急如焚,就像心脏变成了舞台上的架子鼓,一刻不停地被人捶打着。

阙响也差不多一样,疲惫困倦,但睡不好,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唯一好点的是,他知道把自己胡茬给剃剃。

到了探视时间,陈最和阙响一齐去看着病床上一天比一天糟糕的陈好。

陈好让阙响先出去,他跟他哥说下话,阙响出去了。

陈好费力地从病床上撑起来一点,抬起手,摸了摸陈最的脸和胡茬,把呼吸面罩摘了下来,说道:“哥,怎么越来越邋遢了,胡子都这么长了也不刮刮。”

陈最把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只问道:“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陈好温和又无奈地看着他一脸疲惫的哥哥。

陈最为他疲惫奔波得太久了,好像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陈最就从来没有停下来过。直到从法院回来,那天陈最对他说的话,陈好才知道,不仅为他奔波的脚步从未停下,那颗为他悬着的心也从来没有放下过。

一具苟延残喘的病躯,一个黑暗幽深的灵魂,一颗从来没有完整过的心,他可真是个折磨人的坏孩子。不过,他就快要死了,陈最也可以彻彻底底解放了,不停奔走的脚步可以停下,永远悬着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

陈最却深切地看着他:“陈好,你再坚持坚持,我们很快就能找到肾源的,你不要害怕。”

陈好把陈最的手拉到自己脸上,用脸贴着他的手心:“哥,我不害怕,你一直把我照顾保护得很好,有你在我从来就不害怕。”

他从来不怕死,只是怕离开陈最,怕再也看不到他。但是如果他的离开是件对陈最有好处的事的话,他也不怕了。陈最会一直陪着他直到最后,哪怕是在直面死亡那一刻,他还有什么更多可以奢求的呢。

陈最把陈好额前的乱发理顺,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故作镇定说道:“那就好,你坚强一点。”

“嗯,你也要坚强一点。哥,你让阙响进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好。”

陈最出去把阙响换进去了。

阙响进去就把陈好努力往上撑的身体给按了下去,揪着眉头:“都这样了,还不好好躺着,撑什么撑。”

陈好扯着嘴角虚弱地笑了笑:“躺久了不舒服,想换个姿势。”

阙响过去,小心翼翼帮陈好翻了个身。

“谢谢啊。”陈好终于侧对着他说。

“生病啦才知道讲礼貌,之前给你帮那么多忙,也没见你谢一声。”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陈好一口气说了十几个,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阙响把他打断了,感觉他能一口气把自己给说断气。

“行啦,嘴上谁都会说,算个屁,有本事你病好了,身体力行地谢。”

“你知道我好不了了。”陈好对阙响一向不拐弯抹角。

“我知道个屁,我什么都不知道。”听到这话,阙响把脸扭到了一边,眼里一闪而过一点晶亮的东西。

“响哥,”陈好第一次叫他哥,听着声音就是有事相求。阙响转头看着他,陈好说,“我死了,我哥肯定会非常难过,你到时要多陪陪他,开导开导他,帮他走出来”

“我就不难过了吗?谁来开导我?”

陈好笑:“你比我哥年纪大,也比他想得开,他是那种不容易想开的人,就会陷在难过里出不来,这时就需要别人拉他一把。我不放心他,也不知道跟谁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陈好脸肿得看不出原样了,但那双无辜又晶亮的眼睛还炯炯有神,看着阙响,把他唯一不放心的哥哥,交给他唯一信任的朋友。他现在这个肾,就是阙响找给他的,陈好想,如果一个人愿意给予这种程度的帮助,那他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阙响站在病床边,手垂着就刚好触碰到陈好的头顶,他把手指插进陈好柔软的头发里,看着他认真道:“我没你想得那么想得开,你不知道你要死了,我会有多难过。”

“小崽子,我还有好多事情没跟你说,好多好东西没跟你分享,你要是就这么死了,那绝对是天大的损失,你这辈子都白活了。”

陈好艰难地做了个狡黠的表情,道:“那你现在赶紧跟我说呗,趁我意识还清楚,也能说话。”

“不,等你好了再告诉你。”

他怎么在这时候告诉这个小兔崽子自己的心意,阙响不敢,仿佛对陈好的喜欢,一旦说出来了,就把这份心意交到了他手上,他要带着这份喜欢一起死掉,阙响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有缓过来那天了。

这不符合阙响的人生准则,陈好活着,他会好好爱他,如果他真的没能熬过去,尽管会非常痛苦,阙响还是想留点力气给自己,让自己能够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