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许青舟很少喝酒。所以偶尔喝一次,便很容易醉。

他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头还很晕。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意识、思维,甚至比往常还要清明,可走起路来,脚步却很虚浮。

别墅的地段很好,闹中取静。沿着繁华的酒吧街大概走上十五分钟,就能看见被围墙围着的草坪。

许青舟用手按完密码,刚进到屋里的那一刻,陆承就冲到门口,一把扶住了他即将软倒的身体。

“你喝酒了?”陆承托着他,闻了闻许青舟身上的味道,皱眉问道。

许青舟嗯了一声。

然后陆承便有些生气。他喘了两声,想要发作。但过了两秒,又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了口气,笑笑道:“还好,回来了就好。我差点以为你走了呢。”

许青舟摇摇晃晃被陆承扶着,走到客厅的沙发上瘫坐下来。

他仰头打了个酒嗝,发了一会呆,低声叨念着:“可我早晚会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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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去吧台倒了一杯温水给许青舟,又喂他吃了一颗解酒糖。

许青舟嚼着糖,偏头问陆承:“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点多吧。”陆承说,“回来了本来以为你在休息,但心里又不踏实。熬到十一点多,没忍住敲了卧室的门。里面没声响,我有点害怕。推门进去见你没在,心里顿时就慌了。”

许青舟略过这个话题,抬起眼睛看他问:“事情解决了吗?”

陆承点点头又摇摇头。

“已经移交到法院,可能快要下判决了吧。但应该不会太糟糕。”

许青舟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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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沙发上,突然从茶几上摸到陆承的烟,点了一支,抿在两唇之间。可能酒精会催发人吸烟的欲望。许青舟闻到了陆承身上的气味,突然之间就有些想抽烟。

那支烟被陆承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抽走了,转头叼在自己嘴里:“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可别被我带坏了。”

他说完,不知想起什么,愣了一会,又低声道:“你也不喝酒的。”

许青舟笑了下,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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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会变的。

而许青舟所有的改变。

又全都是迫于陆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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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而这时许青舟突然道。

“你能猜到我今天去哪里喝酒了吗?”

陆承摇头,许青舟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THE LINE,是叫界限对吧。”

许青舟盯着陆承,见男人听到名字时脸色微变。许青舟问:“你知道那里吧?你去过吗?”

陆承深吸了口气,把烟抽完掐了。他顿了一会点点头:“以前去过,进去玩了几次。”

许青舟说:“是了,你肯定去过。”

他突然抬手摸了摸陆承的脸:“那里是你的界限,是你的世界。”

陆承猛的握住许青舟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了下来。他攥着那只带了些硬茧的手,握在双手手心里。从皮肤上感觉热度,才发觉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许青舟一反常态的“和颜悦色”,反而让陆承更加心慌。

他不想让许青舟开口,可许青舟却好像偏要说。

他说:“我进去了,以前从没进去过这种地方。我连酒吧都没去过。何况是这种。我在酒吧里我见到了很多你的同类,各种各样的,什么人都有。我觉得很别扭,说不清楚的感觉。”

许青舟眨了下眼,眼珠转了转,盯着面前的空气。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醉酒,便带着几分平日不会表露出来的幼稚委屈:“但我不是。陆承,我不是啊。可是在那里所有的人都当我是,还有人过来摸我,我觉得很别扭,还有点恶心。我难受的不停在喝酒,所以就喝多了。”

他说着看向陆承,轻声地问:“你知道我回学校里的时候,他们都在背后偷偷说我什么吗?”

陆承喉咙动了一下,把眼睛错开。

许青舟自嘲的笑了下,说:“他们也觉得我恶心。他们连借我的钢笔用,都觉得恶心。他们说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我就会用钢笔那个……可我不是。我一辈子过得清正廉洁。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看片子,我都偷偷躲开。他们嫌我不合群,我也耻与他们为伍……”

“可是出了事以后,所有人都觉得我很脏……我回想起来,就觉得很难过。”

“我不是啊,陆承。我明明不是的。”

许青舟说着说着,声音里便带了些哽咽。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眨眼的时候,睫毛上沾了几滴水,欲落未落。连眉毛尖都悲楚的蹙着,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

陆承坐在许青舟旁边,看着这个缩着肩膀,像是努力要把自己蜷缩起来的男人,心里也感到心疼和难过。他知道这个世界对这类人群怀揣了多少恶意,也知道这些恶意会有多伤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或许陆启也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不是因为怯懦而自杀。他是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宣扬他那幼稚的主张。

可惜那封遗书,足足过了十六年,才从许青舟的口中被念出来。

陆承叹了口气,他用力抱了一下许青舟,在他耳边安慰他。

“不是你的错,同性恋不脏,你也没有。是那些人的偏见,他们对你有偏见,从来不是因为你是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他们所谓的偏见,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眼睛太狭隘。见不得这个世界上与自己不同的人罢了——无论平庸的或优秀的。那与你无关。你没有做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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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否听见了陆承的话,过了很久,才又涩声说道。

“我做错了的,至少在我的婚姻里,我错了。我对不起我妻子,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就做错了……”

陆承也闭了下眼,他咬了咬牙,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劝道:“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弥补了。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好。你会为她感到开心的。”

许青舟捂着眼睛,摇摇头,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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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陆承不懂,不懂自己口中的“错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用手抹掉了眼睫上的水珠,到底还是没让它落下来。

他睁开眼睛,努力聚焦在眼前不断晃动的、带着重影的世界。他看着天花板,用目光追逐着光线中漂浮的细微尘土。他坚持者说:“我错了。”

“我错在以前没有想透。”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陆承,非常心平气和地问道:“你知道世界上,有哪两件事,是你永远也无法勉强的吗?”

陆承咽了一口唾液,没出声,盯着许青舟等待他的后文。

许青舟说:“——是爱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