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帝国裂变(27)
正所谓人穷志短,小国王实力证明此确为真理。
比如现在,他就因为穷,站在大汉派遣过来的郎官面前时,在心中还要拨弄小算盘期待对方少拿一些。
然而,笑眯眯的郎官一看到中山国准备的粮草,立刻就叫人全数搬空。搬空不说,还对着小国王一阵诉苦讲述人生之多艰,边关艰苦,他们要从无到有重新创建,碎碎念半天,主题思想就是——能不能再加些水泥做添头?
小国王都惊呆了,他迟疑地看了看这人的长相,再看看他背后正在吭哧吭哧搬货的兵士,再低头看看令书上头的印章。
没错啊,这人是王信……王皇后的兄长,说好的王家外戚老实第一人,就是这样子的?
史书果然不可信!
王信一脸憨厚老实,一点都不像刚刚那个说出讨价还价话的人,但夏安然才不相信他,仔细想想这人明明也是外戚,但最后并没有在清算里栽跟头,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平安了一辈子。
这种分寸的把握和进退以前以为是运气好,现在想想这可说不好,反正夏安然是一点都不会小看这些狡猾的老狐狸的。
殊不知,王信心里也苦啊,他是王皇后的兄长,但是王皇后的母家有两家,因为她的母亲臧儿有二婚,一婚是老王家,二婚是田家。
王家的几个人因为日子比较苦,所以都颇为老实。田家的小弟田蚡就活络多了,贼脑子一串一串的。
但是一般来说若要认皇后的母族还是认同姓的,所以,王信在王皇后登上后位之后就没少被人找上门。
这些人上门目的当然十分明确,可不就是想要王信给他们拉拉关系联络联络感情嘛。王信顶着一张胆小怕事的脸,推拒了不少。
后来因为田蚡异军突起,而且田蚡仗着年纪小,和王皇后关系也的确比较好,所以分散走了不少注意力。他正松一口气呢,哪想到帝皇就给他安了个这差事。
运粮官这事,往小了说就是一个小兵卒也做得起,但往大了说,非心腹不可为。王信接到谕令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哭自己居然这么低调了还会被皇帝盯上,笑自己这也算是金子藏得再深会发光。但这差事吧,他是真不想接。
中山王是什么人?赵王是什么人?这两位藩王的母亲都是贾夫人。
贾夫人又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贾夫人祖籍洛阳,她和先帝时候的少年英才贾谊是一宗。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算少,可贾夫人向来低调从不曾拿此事说事。
就冲着这一点贾夫人就不容人小觑,毕竟有家学渊源和师承在。
贾谊师从先帝朝丞相张苍,张苍是谁?张苍当年师从荀子,和李斯、韩非是同门,其父是纵横家张仪。
贾谊是他的学生,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无论是张文公也好,先帝也罢,难免福及贾家。
王信见这位贾夫人次数不多,但听妹妹讲述之下,他觉得这位贾夫人心思通透,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清二楚,和陛下之间的位置关系也控制得刚刚好,绝不是个简单人。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后宫中只左于皇后,做唯一的一个夫人了,就连妹妹得宠成那样,封后前不也就是个美人吗?
而这贾夫人教养出来的孩儿,能是普通人吗?
王信面上微笑,腹中各种念头却转个不停。他在宫里头也有些关系,尤其是他比别人更善于注重细节和分析细节。
可能是因为长相的关系,旁人说话时候也不太会注意他什么,所以,王信无意间也得了不少信息。
有一条便极为重要。
陛下在皇九子就藩时候曾经给予一特权,那便是信件可由专门渠道传递,而这一特权当时是说监察其学业,可皇九子如今学业已大成,此道依然在。
前些日子陛下还特意说了,九皇子之信不必过内侍审,可直接传递。如此殊荣,可谓前所未有。
难道父子二人来信只说些家长里短问候安康不说其他?
还有,去岁诸多皇子指婚,唯有九皇子未娶。难道也真如妹妹所说,是她在陛下面前谏言所致?
若之前他只是心中有些许怀疑,等走了这一遭之后便全数印证。
中山国能够从无到有治理成如今这般模样,靠的是谁?难道是郅都之功?别闹了,郅都靠的是一把屠刀,用屠刀开辟的吏治清明可绝非是如今这般写意气氛。
要说靠的是韩婴他倒是还相信些,但韩婴在此处为御史一职,掌法而不理民生,所以要么这位小殿下身边还有别的能人,要么他自己就是那个能人。
如今不过一面之缘,王信就能猜到八九分真相。
麻烦了。
他在心中暗想。
如果这中山王是个糊涂人还好,现在看这模样,绝对是个心有灵秀而且还极为得宠的。所以他倒是真有些闹不明白了,陛下看着也是非常喜欢这九儿的,九殿下又确实有能干,那为什么不立他为太子,而是选择了自家当时还年幼的十皇子?
总不见得陛下是顾忌九皇子还有一个同母兄弟吧?这事说麻烦也麻烦,但也不是当真不好操作啊。
小殿下如今没有争天下之心,未来可未必。太子已定,陛下在一日就不会有乱,陛下千秋尽后……必须回去同妹妹说说,日后可千万不能为难贾夫人,更不能磋磨人家。
这种事,就怕有个什么「为母报仇」的借口。
哪怕王信挠破脑袋估计也想不到的是,这事景帝也没法子,儿子不愿意给老子分忧啊。而且他屡次搭脉后发现,这儿子性格的确也不适合做皇帝,若是守成之君倒也不是不能硬塞上去,但大汉如今要的可不是单单守成,无奈之下只得放弃。
又恰好刘彻确实是这块料,刘启才不得不转头努力培养当时还是丁点大的刘彻,他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夏安然对他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念头全无概念,他强撑着微笑,再次哭穷,表示真的没有了没有了,中山国刚过完年迎接了大批客人,老父亲的讯息来得太突然,存粮都被消耗光辣!
王信眯眯眼,表示怀疑。
于是夏安然后退一步让大司农上,大司农深吸了一口气,扑通一下倒在了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整个人哭成了一个两百多斤的宝宝。
中山国的大司农是一个壮汉,这样的人在面前撒泼的伤害等级绝不是一点两点。王信的表情当下就变了,他忍了忍,又忍了忍,在看到那壮汉从粗糙的十指缝隙中偷眼瞧他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扭过头去。
伤眼睛啊。
大司农眼睛一眯,乘热打铁连番哭穷,王信实在无奈,只能认了此事表示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