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视频的拍摄点在一间坐满人的教室里。
环境有点嘈杂,站在讲台边的老师在大声招呼纪律,却收效甚微。
讲台中间,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清俊的小男生,他的头发乌黑柔软,几乎遮挡了眼睛,露出秀气的鼻梁和削薄好看的嘴唇。
他的下巴削尖,皮肤雪白。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从录视频的女生和她朋友的交谈声中,陆修远得知他们是在去年夏天的大一新生会上,班里的每个同学都要上台进行自我介绍。
尽管一年前的褚漾和现在的模样相差甚大,可陆修远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讲台上害羞腼腆的小男生就是褚漾。
褚漾略显无措,茫然地看着台下小声议论的同学们,酝酿良久,才努力挤出一句话:“大家好,我是褚漾。”
说着,他拿起粉笔。
褚漾的手很漂亮,每根手指都发育得极为完美,执起粉笔时指骨微微弯曲,然后面向黑板,龙飞凤舞的落下两个特意简写过的字。
也是他的名字。
当他转回身,台下发出一阵唏嘘声。
“他的字写得好漂亮。”录视频的女生感叹。
“就是啊,比我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写得还好。”女生的朋友开口,“其实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傻。“
陆修远也在欣赏褚漾的字,听到后面的话时,嘴角泛起的浅淡笑容倏地凝固。
两个女生还在继续说着。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傻子怎么可能考上这所学校?”
“庞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是个傻子,以前被人用砖头砸了脑袋,就算我听错了,其他人总不至于跟着听错吧?而且我刚才观察了他好久,他的反应确实迟钝,反正不像是正常人。”
“哎真可惜,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哥哥,要是不傻的话,我肯定要追。”
视频到此结束。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褚漾走下讲台的时候。
陆修远良久没动,定定看着画面中褚漾的侧脸,随后伸手拿起电脑旁的香烟和打火机。
点燃香烟。
空气中有烟雾缭绕。
陆修远眸子微眯,呢喃着:“庞延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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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褚漾已经做好了被庞延找麻烦的准备。
可奇怪的是,到了第二天,庞延就像是忘记了这回事一样,再也没来找过褚漾,更没有向他提起过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褚漾战战兢兢的过了一段时间,才逐渐放下心来。
学校要放国庆假了,总共有七天时间,室友们都要回家,提前一天就在收拾行李。
然而褚漾没有一点动静,大家在收拾行李时,他在网上找兼职。
褚漾的父母早已分开并且各自结婚生子,他还在念高中时,就一直在住校,逢年过节才会回他母亲家里一趟。
他母亲的新丈夫是个有点大男子主义的公务员,很不喜欢褚漾,经常仗着长辈的身份教育他、命令他,后来夫妻俩有了孩子,那个男人就更加不欢迎他的到来了,生怕他会把“傻”传染给孩子。
那天下午,男人给了褚漾一千块钱,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我和你妈很忙,你弟弟也交给保姆照料,以后你不用过来了,家里就保姆和孩子,没法顾到你。”
褚漾听得懵懵懂懂。
半晌,他点头,听话的接过那笔钱。
男人又问:“你去看过你爸吗?”
褚漾摇了摇头。
“有时间就去你爸那里看看吧。”男人皱眉,说道,“我和你妈每个月拿着固定工资,现在还要养你弟弟,可能不会每个月准时给你打钱了,你应该问你爸要一点,不然我和你妈的压力太大了。”
褚漾听懂了,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谢、谢叔,我放假就去找我爸。”
尽管话是这么说,褚漾却没去找他爸。
他爸是个相当绝情的人,再婚前的那晚,特意给褚漾打过电话,话里话外全是叮嘱和警告,表示褚漾已经跟了他妈,他们父子俩不要再扯上任何联系。
当然,每个月三百块钱的生活费会按时打到他卡上。
再后来,那个男人果然断了褚漾的生活费。
整个高三时期,褚漾就靠着他爸每个月打来的三百块钱度过,也识趣的再未踏足过他母亲的新家。
直到高考完,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以同样高高在上的态度扔给褚漾一笔钱,并用三言两语斩断了他们仅剩不多的关联。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和你妈再也没有照顾你的义务,这些钱里包括了你未来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不够的话需要你自己想办法添补,以后就别回来了……”
说到这里,男人停顿很久,才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这一两年的时间里,因为你,你妈一直在学校里低着头做人。”
褚漾几乎把脑袋埋进衣领里。
泪水涌出眼眶,落在他的衣服上,晕染成一朵朵小花。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努力从喉管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谢谢您的照顾。”
男人没听明白褚漾的话,他也懒得听,摆了摆手,起身离开了茶餐厅。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但是每次回忆起来时,那个男人的表情总能那么清晰的映现在褚漾脑海里。
男人垂下的眼睛;
男人轻撇的嘴角;
男人略显嫌弃的啧声……
褚漾猛地握紧手机,闭上眼睛,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让自己的身体抖得不那么厉害。
良久,他深深吸了两口气。
再睁开眼——
手机屏幕还未暗下去,界面停留在他的朋友圈里,他母亲刚才发了条新的朋友圈,是他们一家三口去海边旅游的照片,夫妻俩笑容满面,看起来格外幸福恩爱,他们怀里抱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像极了母亲,和褚漾一样,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头。
九宫格的图片上面是一串简单的配字——幸福、感恩,庆幸这辈子还能遇见你。
或许其他人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但是褚漾知道。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脚底发寒,心脏宛若针扎般的疼。
他又想起那个男人所说的话——他让他母亲抬不起头来。
也许他母亲已经将曾经放在他身上的希望,全部转移到了他弟弟身上,生下他弟弟,是他母亲最后的寄托。
“褚漾?”身后忽然响起室友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褚漾被吓了一跳,他赶忙关掉手机,转过身,便看见室友一脸奇怪地盯着他。
褚漾勉强笑了笑:“怎么了?”
“你没事吧?”室友说,“你的脸色好难看。”
褚漾摇头:“我没事。”
室友见状,也就没多问什么,而是说道:“听说你在找国庆假的兼职,刚好我做兼职的咖啡厅在招临时工,你要不要去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