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悟虚

弟弟是人人称赞的政府精英,哥哥却是远近闻名的无赖泼皮。

这段家兄弟可真有意思。

这时,那位看上去消息十分灵通的先生又道:“段秘书可是何次长千金自己挑的姑爷,家底虽说差点,倒也算是青年才俊。要不是有段三儿这么个哥哥,何次长恐怕早就松口了。”

茶馆里吹龙门阵的,都喜欢讲点官僚富商的家庭辛秘。没聊多久,就把段子棋和何小姐的恋爱故事讲了个精彩绝伦——

话说某日,何小姐与母亲吵了一架,负气离了家。没走多远便天降大雨,淋湿了何小姐身上的高级洋装。

正当小姐狼狈无措之时,段子棋撑着油伞缓缓走过来,为何小姐遮蔽了一时风雨。之后,郎情妾意、互生情愫……

讲到这处,有人便笑:“哟,这还是出白蛇传。”

另外几人不以为然,跟着调侃道:“何小姐那身段的白蛇,我等凡人怕是招架不住。”

茶桌上哄堂而笑。

商响并没有见过何小姐,但光看几名茶客的反应,也猜得出这位何小姐的容貌想必有些难以形容。

侃侃而谈的几人穿着长衫,像是读书人,还算积了口德说得隐晦。要是换几个人,不知道要被形容成什么样子。

商响没什么兴趣的立在傍边听了一会儿,中间给添过一回水。

码头上没来船,茶馆并不热闹,就只有那一桌起得早的在吃茶。田镯往楼梯口一站,冲商响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喊他过去。

商响拎着装开水的铜壶走过去,问:“怎么了。”

田镯往窗口吃着茶那桌瞧了一眼,怯怯的说:“响哥,楼下来了个和尚。”

商响皱起了眉,赶紧跟着田镯下了楼。

这世道乱,好多破落活不下去的人都做了和尚道士。虽说不是人人都有了不得的神通,但他们干的就是除魔降妖的活计,保不准就遇上个身怀法力的。

田家姐弟此前吃过亏,所以现在处处堤防着。

跟着田镯下了楼,透过帘缝儿,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赤脚和尚坐在大堂里最显眼的位置。

寻常人或许看不出,商响却是瞧得分明——

和尚虽然看着落魄,但周身隐隐笼着一层清澈佛光,叫商响一时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

回头看田镯,额上早就细细密密冒了一层汗,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商响叫了他一声,问:“你姐姐呢?”

田镯回过神,小声说:“上茶行拿新茶去了。”

商响默了片刻:“你去找田梳,这里我来应付。”

田镯性子温柔,一向乖得不得了。等会儿真与和尚斗起法来,反倒是个累赘,索性打发他走,要有什么事,他和田梳也好逃生。

田镯很担忧,临走前小声嘱咐着:“响哥,你小心。”

其实哪用他嘱咐,论起小心灵敏,世间妖怪哪一个胜得过老鼠精。

等到田镯从小门出去,商响才单手掀了帘子,拎壶进了大堂。

邋遢和尚见到人来,笑了一笑:“我还以为茶馆不卖茶了。”

这和尚虽然落魄肮脏,长得却很有几分体面。商响看着他,有点不敢近前。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问:“大师要喝什么茶。”

“贫僧初来乍到,就想讨口水喝。茶就算了,把我这身儿衣服当了也不够小哥一壶茶钱。”

商响心里一沉。

依着和尚能将修为形之于外的法力,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本相。如今他不动声色,反倒叫人猜不出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商响只是一介鼠辈,平时在鼠子鼠孙面前拿辈分也就罢了。遇上真的高人,自然而然就短了气焰。

忐忐忑忑的给和尚倒了一碗水,刚想趁机溜走,却被和尚握住了手腕。

商响吓了一跳,惊惶的看着和尚,生怕莫名其妙被收了去。

只听和尚说:“盈盈一握,小哥的胳膊真是玉做的骨肉。”

这话可谓孟浪至极,一点不像出自出家人之口。

可脉门被人握住,商响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费尽心神与他虚与委蛇。

“大师说笑了,劳烦放开我吧。”

和尚笑了笑,拉着商响的手摩挲了两把才松开。

商响稀里糊涂糟了一顿轻薄,心里觉得恶心,面上却不能生气,只能赔着假笑站在一旁。

和尚端着茶碗,咕噜咕噜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喝完一揩嘴,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贫僧听说日前码头上有具无头尸首,小哥可曾见过?”

商响莫名,暗自寻思着:

那尸首究竟有什么蹊跷,竟引得和尚道士纷纷来问?

“见过的吧?”和尚笑了一笑,“来渝州前,有人告诉我,有什么要打听的,就去码头边的茶馆找商响。”

商响手心里全是冷汗,这和尚竟然知道自己。

“大师是来收我的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商响双腿直打颤。

和尚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小哥这般质朴灵透,贫僧可舍不得。”

商响在衣服上揩了揩手心的汗,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是来找自己打听事情的……

除了担挑子卖货,商响在暗地里还干着另一个营生——

贩卖消息。

他的鼠子鼠孙众多,城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能传到耳朵里。这买卖一开始只在妖怪里干,后来名声传开了,也会有凡人花重金找上他。

只要有钱,商响来者不拒。这营生虽说算不得光彩,却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定了定心神,商响问和尚:“大师想打听那具无头尸?”

“正是。”和尚澄明的眼睛望着他,目光极为透彻。

老鼠精被菩萨般的双眼看得胆寒,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敛目说到:“小的并未亲眼见到,只是听说那尸首上有着浓烈花香。”

“花香?!”和尚先是一惊,然后露出了然神色,“那就是了。”

“什么是了?”商响问到。

和尚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商响提来茶壶,恭恭敬敬的给和尚斟满了一碗茶。

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汤色青而透绿。

“这回怎么是茶?”和尚轻佻一笑,问道,“莫不是小哥想让贫僧将衣服抵在这里。”

商响活了二百多年,什么样佻薄放荡的人没见过,只当没听到后半句,笑道:

“大师说笑了,小小心意而已。”

和尚一口气喝完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盯着商响:“近来城中会不太平,小响你要小心。”

“诶?”不等商响明白这话是何意,赤着双脚的和尚已经走出了茶馆。

商响头一回见到移形换影的高等术法,不由得看呆了。

刚回过神,看见田梳杀气腾腾的从外面冲进来。

“那个假和尚呢?敢砸老娘场子,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勇猛泼辣的梳子精朗声吼道,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