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场雨

商响一再告诫自己不能造次,肖吟风尘物表,是如明月清风一样的人物。可真的共处一室,还是忍不住生出了缱绻香艳的念头。

从见到肖吟的第一眼起,他就忍不住心生喜欢。色令智昏也好,鬼迷心窍也罢,总之那一刻,商响像是又历了一次雷劫。觉得就算被道士诛灭,魂飞魄散,也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他是妖怪,不懂得情爱中一厢情愿的苦。只记得娘亲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拼命对他好。

他喜欢肖吟,也想对他好。至于肖吟喜不喜欢他,商响真的没有那么在意。

“快过来睡。”肖吟端正的躺在床上,盍眼吩咐道。

商响有些激动,手指颤抖着掀开被角钻了进去。

他怕肖吟后悔,因而动作非常迅速。一不小心,让床沿磕了屁股。

那一下正好磕在了尾巴根儿,疼的商响轻轻叫唤了一声。

“怎么了?”肖吟问。

商响忍着痛往肖吟那边靠了靠:“没事没事,道长你睡吧。”

肖吟感到一团热烘烘的东西贴着自己,有点不适应,却谈不上讨厌。

他在看来,商响就是个小孩子。根本不懂世间情爱,更谈不上任何风情。对自己的痴恋,不过是因为困于色相。

“道长。”

听到商响的声音,肖吟睁开了眼。

“什么?”

“我可不可爱?”

少年鼠妖讨好的笑着,露出脸上浅浅的酒窝。

商响的酒窝只有一边,眼睛黑而圆,算不得有多漂亮,但是面容稚嫩,眼光透亮,确实很有几分可爱。

可肖吟不会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翻身背对着他。

商响睁着亮晶晶的双眼,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壮着胆子摸了摸肖吟的衣角,一颗心脏砰砰直跳,震动着胸腔。

指尖上残留着细棉布的触感,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肖吟后颈。视线克制的停在领线以上,不敢再往里。舍不得看,又舍不得不看。怕冒犯却又想冒犯。渴望触碰的指尖伸出去又缩回,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只得忍着熔岩般的滚烫,与肖吟同塌而眠。

被各种矛盾心绪折磨着的商响一夜没合眼,谁知第二天一早,天竟下起了雨。

梧桐树上挂着的最后几片叶子彻底被冰冷的秋雨打落,院子变得更寂寥了。

真冷。

商响裹紧了衣服,偷偷窥视着肖吟仰望着天穹的眼睛。

这灰蒙蒙的天,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小老鼠想不通。

不过想不通也得吃饭,他不能让道长饿肚子。

年久失修的道观到处都漏着雨,厨房里早就积了一滩水。

商响拎来木桶,对准了滴水的地方。雨滴落在桶里,发出“啪嗒”的声响。

麻利的生火、煮粥、擀面、切咸菜。恍然之间,商响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凡人。

裹着道袍的和尚钻进灶房,看着忙忙碌碌的老鼠精笑,可怜巴巴的说道:“小响,我饿了。”

添着柴火的商响抬起眼皮,对着高大和尚翻了个白眼:“那就饿着。”

和尚很有些委屈,蹲下身来求到:“我帮你干活,你给我口东西吃吧。”

商响摇头拒绝:“你不能比道长先吃。”

和尚吐了一口气,指着商响的鼻子,直骂他偏心。

可商响这哪里是偏心,他的心早就丢在了不解风情的穷道士身上。

许是因为下雨,茶馆里的茶客很寥落。卖不出东西的商响,坐在房檐下嗑着瓜子儿,美艳的老板娘田梳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磕。

“昨天我和道长睡了。”商吐了一个臭子儿,端起茶碗漱了漱口。

田梳哼了一声,显然不信这只怂耗子的话。

“真的。”商响一心一意想要炫耀,滔滔不绝的讲,“一张床一个被窝。”

田梳心不在焉的嗑着瓜子儿,随口讲着荤话:“那道士怎么样,你爽不爽?”

商响眯起眼睛回忆着肖吟身上的热气,觉得心口烫,耳朵也烫:“我们没干那事儿。”

田梳顿觉无趣,不过也不出所料。她是尝过情欲欢愉的人,耳提面命的教导道:“没干算哪门子睡过,商响你怕是只傻耗子。”

商响无辜的眨眨眼,没反驳。

有相熟的茶客撑着把油伞走过来,看着排排坐的两人打趣道:“老板娘这是看上小货郎了?”

田梳挑起凤眼,风情万种的笑道:“今儿晚上就把他给办了。”

那人也笑,收起油伞,提着长衫下摆踏进茶馆,朗声道:“云雾一壶。”

外面的雨还在沥沥的下,田梳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对商响说着荤话,招呼茶客的事,全都落到了田镯身上。

田镯是个老实人,几百年间一直被田梳欺负着。

“你呀,就是欺负小镯子脾气好。”商响回头看着田镯忙前忙后,打抱不平道。

田梳看着前方,目光执着在雨幕里,轻声到:“我不欺负他,他就要被别人欺负。我这个弟弟和你一样,都是傻的。”

商响想说,我才不傻呢。

可话未出口,便瞧见雨幕中透出一身熟悉的灰袍。

雨滴砸在褐黄色的伞面上,水柱沿着伞骨淌下来,模糊了伞下的脸。

可是,商响根本不用看清,他知道那就是肖吟。

既慌乱又欣喜的站起来,害得在条凳另一端坐着的田梳摔了个仰面朝天。

“商响,你是不是讨打!”美貌惊人的梳子精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纤细如葱白的手指指着商响,毫不客气的叫骂,“敢这么整我,看老娘今天不扒光你的耗子毛。”

然而,老鼠精只是呆呆望着越来越近的油伞,早将踉跄倒地的田梳忘了个干净。

商响顾不上撑伞,雀跃的跑进雨中。可到了近前才发现,肖吟伞下还有一名纤细少年。

烟尘不染的道长搂着他的肩,一脚踏进了人间浑浊的秋雨里。

“道、道长。”湿淋淋的小老鼠艰涩的开口喊。

肖吟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搂紧少年跨进了茶馆。

商响愣在雨里,耳朵“嗡嗡”作响,脑海里,全是肖吟搭在少年肩上的手。

可真冷啊,这场雨。

商响动了动眼皮,感到好像有水流进了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