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引章五
初夏的白昼渐渐被时光拉长,碧绿的梧桐树枝叶在晚风中飒飒作响,天边火一般的晚霞肆意燃烧出血一样的颜色,遥映着慈恩宫殿顶的七彩琉璃凤凰更是说不出的流光溢彩,神俊辉煌。
天色微暗,慈恩宫就开始掌灯了。宫人们用一盏盏精致明亮的宫灯驱散透窗而入的晚霞余晖,顷亮间,慈恩宫亮若白昼。
周绍不敢催着穆安之说您别吃了咱们赶紧去慈恩宫吧陛下与娘娘都等着您哪,今天穆安之心下不顺,已是发作了水房副总管与两个小内侍。眼下又有水房总管孙六自尽之事,谁也不知道穆安之是怎么想的。可眼下,最好不要忤逆穆安之。
周绍更不敢让陛下与太后娘娘久等,只得先回来报个信儿。
穆宣帝听到穆安之还在用晚饭,当即面色一沉,眉峰微蹙,已是不悦。蓝太后则是吩咐宫人上些清粥小菜,与穆宣帝道,“皇帝也别不痛快,什么大事,难道还不让孩子吃饭了?你也用些晚膳。”
“儿子不饿,气都气饱了。”
“做儿子的晚上不吃,做娘的心里就记挂。”
蓝太后原说晚上不吃饭的,也陪着皇帝儿子用了一碗御田粳米粥,两筷子小菜。
穆安之来的并不晚,他没有故意拖延推辞,他就按正常的用膳习惯,用过晚膳漱过口,略停坐片刻消食,就带着小易、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挨了棍子的水房副总管、两个小内侍往慈恩宫去了。
此时月色初上,天幕清凉,穆安之竟是心情不错,故而步伐越发悠游。
慈恩宫前,穆安之不紧不慢拾级而上,周绍恨不能扑上前背他一程,里头陛下可是已用过晚膳又等一盏茶的时间了!周绍恭敬的为穆安之打起帘子,不着痕迹的递给穆安之一个眼色。
穆安之面色平淡,周绍甚至没看出三殿下是不是看到自己这个眼神。但是,他是内侍,即便是慈恩宫的大总管也不敢在穆宣帝面前逾越,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随着内侍的一声通禀:三殿下到——
穆宣帝的脸色愈发阴沉,锐利的眸子里积蓄着隐隐风暴向穆安之瞥来,穆安之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用多年浸润的骨子里的礼仪分别向两宫请安。穆安之的身子尚未直起,就听穆宣帝冷冷问,“你晚膳可用得好?”
“托皇祖母的福,用的不错。尤其那道蟹粉鱼唇,腴润鲜美,赛过鱼翅,也只有寿膳房的手艺了。”穆安之依旧坐在蓝太后身边,不吝赞美。
蓝太后含笑摩挲着穆安之的脊背,眼神中满是宠爱,“你喜欢,以后常叫他们做来给你吃。”
穆安之状似很惬意的拱了拱背,“那孙儿就却之不恭了。”
穆宣帝面上已是阴沉似水,风雨欲来,蓝太后忙道,“安之,有件事,你父皇要问问你。”
“我听周绍说了,水房孙六在屋里上吊死了,陛下就是因此事要问臣吧?”穆安之划拉开手里的泥金牙骨折扇,一开一合的摆弄着玩儿,漫不经心道,“陛下问吧,臣知无不言。”
“朕就问你他是怎么死的?”穆宣帝愈发不悦。
“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今天除了在自己殿里就是来皇祖母这里,下午更是未出玉安殿半步,要不是陛下一径要宣我过来,我现在都要准备就寝了。”穆安之冷哼一声,啪的合上折扇,“听周绍说他是上吊死的,陛下若存疑,着慎刑司去查一查。慎刑司查不出来,就着刑部进宫。陛下问我,我如何知晓!”
“你今天是不是发作了水房?”穆宣帝再问,鹰隼一般的眸子直直锁向穆安之,似是想从穆安之的脸上寻出什么破绽端倪。
但是,没有!
穆安之冷冽的眸子里满是讥诮,愤怒的回视穆宣帝的视线:
“水房是什么 不能发作的地方吗?我让他们送些热水沐浴,磨唧半个时辰才送来。我还想看看水房总管是哪个,敢这样怠慢玉安殿的差使!他倒是没来,来的是副总管,我令人打了那副总管几下,也没打死,留了一口气,我已把人给陛下带来了,就在外头跪着。”
“若不是你这般残暴,那水房总管能被逼自尽么?”穆宣帝越发认为穆安之没有半丝悔改之心,厉声质问。
穆安之啪的将折扇拍在凤座扶手上,“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赏几棍子就是残暴了?下人不懂规矩,我不赏罚,难道还要赏功?我是打死他们了吗?慎刑司七十二道酷刑,哪样不比杖责厉害?让陛下说来,这些奴才倒是打不得碰不得都要当祖宗供起来!不然,他们要有个好歹,就是主子的残暴了?”
“你有不满,可着慎刑司处置,为何动用私刑?如你这般,人人私自处置,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
“东穆的规矩是太祖皇帝定的,我既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担了皇子的名,自家奴才让我不快,我就处置了,怎么了?”
“是啊,皇帝,孙六这么个奴才,你何苦这样大动肝火。”蓝太后自然是帮着穆安之说话,这两日,穆安之一反往日沉默,颇有豁出去的态势。蓝太后虽觉着穆安之有些莽撞,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欣赏。
“母后,奴才也是人,这样逼杀,成何体统。”
“什么叫逼杀!我今天见都没见孙六一面,两次传他,他都未到我玉安殿半步,他死了,就成我逼杀了!刑部断案尚且要讲究证据确凿,陛下你是有什么证据证明孙六的死与我有关?我怎么逼杀他了?我着人打了副总管个半死,就逼杀了总管?陛下断案,何曾公道?有证据,你再说我逼杀,没有证据,你就是诬我名誉!”
穆安之怒不可遏,“陛下既要查此事,敢不敢认真叫慎刑司去查一查?敢不敢一查到底?”
“朕有什么不敢?朕还不是顾惜你这个孽子!”穆宣帝也是被穆安之气得头晕脑胀,这样的事,一旦揭开必有御史上本参劾,穆宣帝素重脸面,纵穆安之不得他心,他也不愿穆安之有何恶名传出。不过是想私下训斥几句,穆安之认个错也便罢了,毕竟就是个奴才。不料穆安之这般桀骜不驯,好歹不分!
“那就查!宣慎刑司总管过来,宣刑部尚书进宫!今天见过孙六的人,孙六死前去过哪里见过何人说过何言?都查得一清二梦!陛下就亲眼看看,孙六之死到底与我有无相关!”穆安之不让分毫直视穆安帝,双眸微眯,甚至有一丝逼视,问,“陛下敢吗?”
慎刑司李总管来的很快,刑部尚书已经回家,自宫外宣进宫来,费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刑部尚书一听是宫闱事,就有些头大。宫中事向来是慎刑司主理,刑部管的是天下大案要案,但既被宣进宫,慈恩宫气氛冷凝压抑,高高在上端坐宝座的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还有三殿下都面如锅底,刑部尚书也未敢多语,听皇帝陛下交待现查水房总管死因,刑部尚书答应着,又从刑部叫了最稳妥的仵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