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夜之舞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春天里的祭祀,多半是为了祈求雨水丰沛,物产繁茂,蕴含人种繁衍,生生不息的意味,所以春祭往往也伴着男女的求欢索爱。

射柳大会,本就是出于祈雨祭祀目的,祭祀前后,通常就是少年男女结识的好时节,或赛马,或夜宴,或赛酒,或看热闹,或一起跳舞,三两下就认识、爱慕、欢好。因此在这样的夜晚,火堆旁边到处都是成群结对的少年男女在跳舞。

韩德让一愣神,就被燕燕拉着回到了原来的火堆边。众人见韩德让离开一会儿,便换了新衣,又带着燕燕过来,顿时起哄,叫他与燕燕进场跳舞。草原儿女,在这样的氛围下乘兴起舞,本是常事。韩家到韩德让,已经入辽三代,婚姻交融,日常起居也与诸人无异,韩德让自不扭捏,拉着燕燕的手,到了火堆中间起舞,不一会儿,耶律休哥、萧达凛等皇族与后族的子弟,也各自与对方族中少女一起跳舞。

一时间,欢声笑语,有人轻轻地唱起了草原牧歌,一群人放声唱和,连耶律休哥也在旁边敲起了手鼓。

胡辇独自站在火堆外,看着众人,一时失神。方才月色未起,燕燕便换上早就准备多日的新衣,一转眼就溜出去了。等她准备去找燕燕时,乌骨里也溜走了。

白天射柳大会虽然看似只是几个少年争胜,却也是皇族横帐三房的权力之争。晚上的篝火舞会,还不知道要闹腾出什么来。去年春捺钵,胡辇就已经见识过这里头的凶险了,想到这里,她忙换了衣服,一路寻来。到了这些皇族后族子弟们所在的火塘,远远便见众人已经在跳舞了走到近处,正中央就是燕燕拉着韩德让在跳舞。火光下,燕燕脸色红扑扑的,眼中尽是兴奋的光芒,韩德让亦已换上今日穆宗新赐的锦袍,笑容温润如故。

胡辇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不知是酸是涩,正踟蹰着,不知是否要进入圈中,却听得耳边有人轻笑:“胡辇,你这么矜持,韩德让就要被燕燕抢走了。”

胡辇一抬头,却见是堂兄萧达凛笑吟吟地站在身后,顿时觉得耳边发烧,有些掩饰地撒娇:“达凛哥,你说什么呢!”

萧达凛一直很怜惜这个堂妹,母亲早亡,下面又有两个不懂事的妹妹,小小年纪不由得要承担起长姐为母的重任,活得过于成熟和沉重,见她掩饰自己的情愫,不由摇了摇头:“胡辇,你啊,不要老想着妹妹,要想想你自己,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胡辇低下了头,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叹息一声:“达凛哥,你不知道,我、我不成的……”

萧达凛摇头:“哼,有什么不成的?”

胡辇是后族女儿,可嫁皇族,为后为妃,而韩家虽然身为高官,亦联姻萧氏远支,但是作为述律太后宫帐之奴的身份却未撤销。更何况,当年辽世宗在时,胡辇生母携她入宫,太后曾戏言,要将胡辇许配给当时的大皇子吼阿不为妃,这是许下未来皇后的允诺。虽然吼阿不还未长大,便死于祥古山事变,但是很明显,如今凡是对皇位有野心的皇子们,瞄准后族的头一个姑娘,便是胡辇。或许,胡辇就是懂事太早,知道得太多,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不敢放开心怀去追求,去爱一个男人。

胡辇看着萧达凛,这个堂哥某些时候,就如同亲哥哥一般,她知道他关心自己,亦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两人四目相交,她只能苦笑:“达凛哥,我知道你是好意……或许,将来乌骨里或者燕燕,可以有一段自由的婚姻。只是,我是长女,要为父亲和家族分忧,不可任性。如今萧家女儿注定要联姻皇族,那就我来承担,这样妹妹们还可以有一段真正的爱情。”

胡辇不再说话,摇摇头进入了圈中跳舞。

胡辇的挣扎,萧达凛的不平,燕燕自然都是不知道的。作为家中幼女,燕燕实在是可以活得没心没肺,她长到十几岁,最大的遗憾,也不过是眼前的男子,注意力竟未曾如她一样,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的舞伴。此时此刻,燕燕觉得周围一切都被虚化了,只有眼前人的笑容是真实的。

然而韩德让虽然跳着舞,但他的眼中所见、心中所思,却并不在这里。春捺钵并不只是少年男女的狂欢,有时候也是权力重组的预谋,和有心人的捕猎。

燕燕见韩德让心不在焉,不由嗔道:“德让哥哥,你在想什么?”

韩德让回过神来:“没什么……”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轻叹:“燕燕,似你这等无忧无虑,不知道教多少人羡慕。”

燕燕却皱着眉头:“德让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愁呢。”

“哦?”韩德让倒来了兴趣,“你有什么可愁的?”

“我怎么能不愁呢,爹爹经常唉声叹气,大姐一直心事重重,二姐还傻里傻气什么都不知道,净知道玩。”

“噗!”饶是韩德让一向稳重,也不禁有些失笑,她形容自己二姐的样子,难道不是在说她自己吗?

燕燕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自然是与二姐不同的。二姐她,她只管哪里的衣服好看,首饰好看,谁家的儿郎俊俏。可我,我是不一样的。”

韩德让笑道:“那你平时心里在想什么?”

燕燕顿时卡住了:“我在想……”

若是换了父亲或者姐姐,她必是混赖着过去了,可看着韩德让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顿时不服气起来,想了想上次去问父亲却没有问成的事,就抬头看着韩德让:“我、我在想,横帐三房的事儿。”

“横帐三房?”韩德让不由得停了下脚步,旋即又掩饰地随着乐声继续跳舞,只微笑道,“横帐三房怎么了?”

“若不是横帐三房为了皇位相争,今天我们就只顾高高兴兴喝酒跳舞,射柳比赛也只管凭着本事论输赢,根本用不着那般勾心斗角。”

“哦……”韩德让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你也知道今日射柳大赛上勾心斗角?”

“这谁看不出来?喜隐想争郎君军的位置,可又不是他想就行了,也得主上肯,也得休哥、斜轸这些人肯才行。”

韩德让一怔,没想到燕燕竟然一语中的,顿了一顿才失笑:“没想到你年纪虽小,看得却比喜隐清楚。”

燕燕不悦:“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懂。”

韩德让嘴角弯了弯,没有笑出来,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停强调自己“不小了”“什么都懂”,但若说出来,燕燕肯定会发脾气,见燕燕已经抬头,似是疑心他下一句会是她不爱听的话,忙岔开话题:“你也知道,我今日虽然获胜,但却代表不了任何结果。除非是喜隐或者只没,他们得了第一,才会对政局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