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皇座怪物(第3/5页)
然后,他的人生,就离不开酒和杀戮了。
有时候午夜梦回,他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个活人,还是个怪物?原来那个连小羊都不敢伤害的耶律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有时候他看到花,也还会不忍折下;看到受伤的小鹿,也会亲手去包扎;甚至连脚边的一只小虫,他也会不让侍者去伤害,而是自己轻轻拈起,放到一边去。那些也是生命,不是吗?他毁灭了许多生命,可他也希望,有些生命,是他可以放过的。
他提着酒,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弟弟,忽然笑了:“罨撒葛啊,你现在还是好好的,好好的。多好,我告诉你啊,你要赶快,赶快……”
罨撒葛怔怔地问:“赶快什么?”
穆宗呵呵笑道:“再娶一房妻子,生下儿子,过正常人的日子……我们太宗一系的血脉,都靠你了。”
他说着,站起来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向寝殿行去,嘴里却哼着草原牧歌:“家住云沙里,牛羊遍草地,春来草色浓,芍药相间红。大儿牵车小儿舞,但驰草原绿浪里。一春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看着穆宗远去,罨撒葛跌坐在台阶上,捂住了脸。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来。
小时候,他听说过伯父人皇王耶律倍的故事。当年耶律倍为述律太后所迫,失位去国,投了唐国(后唐),最后被李从珂所杀。
后来太宗南下,接回耶律倍的姬妾,他们才听说了耶律倍在唐国的事情。那个原来温文尔雅的大伯,在失去皇位和母亲残暴的摧残下,也已经成了怪物。从逃离母亲的那一刻起,耶律倍似乎把所有的女人,都当成了母亲。他身边的姬妾,会被他一次次刺臂吸血;他身边的婢妾,稍有过失,就会被他炮烙挖眼。唐主做主许配给他的继妻夏氏,也因此吓得跑去削发为尼。
当时他只是唏嘘,只是感叹,可他没有想到,第二个在皇祖母的威压下成为怪物的,会是他的亲哥哥,会是已经成为皇帝的耶律璟。
到底是皇祖母的余威,还在令她的儿孙不得安宁,还是有机会能够得到皇位的人,都会成为让人看不懂的可怕怪物。不只是他的哥哥,不只是人皇王,甚至当年的世宗,他的许多行为不也是很怪异的吗?罨撒葛看着空荡荡的龙椅,他摸了摸,又似乎被火烫似的缩了手。此时,大殿里只剩下他一人,一种诡异的恐惧笼罩着他,也笼罩着整个大殿。
穆宗睡了,死里逃生的内侍宫女们,方才相互搀扶着各自回房。
安只忽然甩开扶着她的宫女的手,捂着脸,逃也似的狂奔。宫女露珠欲去追她:“安只……”
另一个宫女奈奈却拉住她:“别去了。”
“夜半三更了,我怕她有个意外可怎么办……”
“有什么意外,大得过刚才的事?毕竟,我们还活着,东儿他们,却是连意外都没有了。”
露珠不由得为安只辨护:“她也不是故意的,刚才那样的场景,我们能活着,就是万幸了。有心无心,谁能避得过。”
奈奈想到方才的情景,脸色也稍霁,叹道:“让她走走吧,我怕你去拉她,她也未必记你的好。”
露珠拭泪:“唉,主上这动辄杀人的脾气越来越难以克制了。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且不提几名宫女议论,此时的安只,却是整个人精神似要崩溃了。她当时把被子递给东儿的时候,只是本能的畏缩,乃至看到东儿惨死,那一刀竟似砍在她的身上,而众宫女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要故意害死东儿似的,让她只感觉万箭穿心。而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穆宗狂性大发,所有的人都已经吓到崩溃,却连尖叫都不敢了,只死死拿手捂着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蝼蚁那么小,只觉得下一刀快要砍在自己身上。
及至穆宗平静下来,她原来那种压抑下的恐惧感忽然爆发,她再也顾不得宫规,再也顾不得严令,此时此刻,她只想逃,只想快快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安只拼命奔跑,仿佛身后有一只噬人的野兽。忽然间似撞上了什么,被反弹了出去,跌坐在地,但听得一个人诧异地问她:“你是谁?这大半夜了,你怎么在外面乱跑?”
安只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没办法听清楚对方说的话,那人无奈,拉起她,却只觉得她双手冰冷潮湿,颤抖不已。
安只却觉得对方的手温暖干燥,一股暖流,自他的手心,流入她的身上。她此刻,直如溺水的人要拉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将要冻毙的人拥抱住一个暖炉,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完全不计后果地紧紧抱住了那人。她紧紧地抱着,直到自己身上的颤抖停止了,直到自己与那个人肌肤相贴的地方变得温暖,这才缓缓地松开了手,才清楚地看到自己抱住的人——
“啊”了一声,安只吓得忙松开手,失声道:“只没大王。”
只没稀奇地看着这个胆大的宫女,刚才他晚饭后去探望耶律贤的伤势,两兄弟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此时方出来。不想这个宫女忽然跑过来,差点把他撞倒,他好心去拉她,她反而紧紧抱住自己,几乎是用尽两人最大限度贴近的姿势,肌肤相接。
若不是她身子冰冷,哭得忘我,把他衣服的里面三层都哭湿了,他简直可以认为,这个宫女是打算在这御园中就和他产生某种叫“肌肤之亲”的后果。似乎此刻,这个傻宫女才发现自己是只没大王?那她之前当自己是什么?内侍吗?
他提起灯笼,照照她的面,但见她哭得满面脂粉糊作一团,双目红肿,当真是要多丑有多丑,可是不知为何,却奇异地有一种诱惑之力。
或者是春天来了,或者是这具妙龄的身躯,已经到了足够成熟的年纪。
只没看着她,忽然有些神差鬼使地拉起她的手:“你怎么了?”
安只欲言又止,却不敢说。只没看了看身后,再看看这夜色,叹道:“你这样子,遇上了人还得闯祸,到我宫中先洗个脸吧。”
他的宫殿离此不远,便领着安只去了自己宫中,叫人打了水给安只洗了脸,此时方才发觉,这宫女竟是个绝色佳人。看她服饰,似是延昌宫中人,可是延昌宫中他去过多次,竟未发现有此尤物。
屏退左右,扶了安只坐下,细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是皇叔身边的宫女?今日是被宫里其他人欺负了吗?怎么哭成这样?”
安只惊魂甫定,只觉得格外留恋此处的温暖、此处的安静,哽咽半晌,才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只没怜惜地道:“别怕。万事都有本王给你做主。”见安只低头,她的裙角边却有点点血迹,不由一惊,问她:“这是血?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