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景宗之死2

韩德让只觉得耳边似一阵轰鸣,如雷霆炸响,炸得他五感俱失,他甚至不知道这场君臣对话是怎么结束的,他是怎么离开耶律贤宫帐的。

直到他回过神来,已经是在行宫的后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的。

眼前一泓清泉,水声潺潺,让他从魂游天外中渐渐回神。

他一时尚无法消化耶律贤的话,干脆坐在湖边山石上把心情冷静下来。他明白耶律贤说这话的心态和目的,他看着皇帝从四岁成长到壮年,两人之间的了解和默契,让他们可以说是几乎一个眼神一个词语就能够彼此明白。

只除了燕燕那一次,他低估了他的帝王。

一旦皇帝重新恢复成“明扆”,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韩德让都太过了解。

所以他反而更加震惊。

他看得出耶律贤的心机,看得出耶律贤的担忧,所以他更看得出来,耶律贤最后的那句话,并不是谎言,而是真相。

是的,燕燕爱他。

所以她才会对耶律贤的出轨充满包容,才会对垂危的耶律贤充满怜惜,甚至愿意为挽救耶律贤的生命去向她所不信奉的佛法低头,并为了让耶律贤有活下来的力量,还让玉箫去皇帝床前照顾他。

这一切,让不懂他们三人的旁人以为这是至爱。唯有他们三人彼此明白,或是至情,却不是至爱。

燕燕本来就是这样的至情之人,她会为了家国天下而入宫,也会为了对耶律贤的十几年夫妻之情、帝后之缘而全力维护耶律贤。

但是,这不是爱。

耶律贤看得清清楚楚。

而他,也应该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在此之前,他不敢睁开眼睛看清楚。

韩德让长长吁了口气,振衣站起,准备出宫。

刚绕过一个小径,他忽然看到梁王耶律隆绪的近侍挞不阿站在一座廊桥边,不由一怔。再将目光在附近搜索,果然看到耶律隆绪正站在桥上,怔怔地遥望着远方,脸上仍有泪痕。

韩德让本欲悄然离开,可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挞不阿见了他就要行礼,韩德让摆摆手,挞不阿会意,忙悄然退后。

他自南京回上京,经常出入宫禁,而燕燕又有意识地让这几个皇子皇女与他亲近,甚至耶律贤也会对这些孩子说起当年他才四岁时就被韩德让照顾长大的旧事,令得这几个皇子皇女,对韩德让格外亲近。

但见耶律隆绪仍在怔怔出神,韩德让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文殊奴,你没事吧?”

隆绪闻言转头看到韩德让,吓了一跳,慌忙拭去眼泪,勉强答道:“我,我没事。”

韩德让看着这个身子已经快到他肩膀高,脸上却仍带着稚气的孩子,轻叹一声,拉着他走到凭栏处,温声道:“你有什么心事尽可以和我说。”

隆绪沉默半晌,就在韩德让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忽然道:“太傅,父皇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韩德让没有说话,他不想说,不,他会好的。但他更不能说,是,他不会好了,甚至就在这几天了。

前者欺骗,后者伤人。

他只是默默地把这个孩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就如同当年他这样拍着还年少时的耶律贤一样。

很奇异地,隆绪也同样被安抚了。这样亲密的动作,韩德让对耶律贤做过,但他没有对隆绪做过。

但是隆绪在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被别人用这样的姿势安慰过。臣下奴仆们不敢,母亲一直忙于政务,父亲一直在生病,纵然想对孩子们亲近一些,他下面还有更小的弟弟妹妹们争着扑到父母的怀中求拥抱求抚慰。隆绪总是在心里说,他是大哥,他是最懂事的,他要以身作则……

然而他终究还是个孩子,他也需要一个怀抱给他撒娇,给他安慰。

而眼前这个怀抱,意外地让他安心。

“他一天比一天更瘦,我都不敢去看他。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父皇的儿子,却不敢去看他。”隆绪的声音断断续续:“母后那么忙,普贤奴、胡都堇他们还那么小。我是大哥,我要照顾弟弟妹妹。可是,我好怕,我好怕父皇离开我们。太傅,要是父皇离开了我们,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好母后和弟弟妹妹。”

韩德让轻轻地为他抹去眼泪,郑重承诺道:“文殊奴,别怕。休哥惕隐、达凛将军,还有我,我们大家会保护好你们和你母后的。”

隆绪扑到韩德让怀里道:“大家真的都会保护我们吗?”

韩德让抱住隆绪正在长高而显得瘦弱的身躯道:“会的,您放心。我们所有人都会保护您,忠于您。”

这一刻,他似乎又回到了祥古山事变的时候,那个四岁的孩子偎在他的怀中,似乎他就是整个世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