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四个世界(20)三(第2/5页)

说到这里,不单老尚书,旁的来探病的大臣也都看过来,心知这是重头戏了。

“如今陛下龙体有恙、不能主事,太子执意请津人出兵,监国皇子认同,只怕明儿驯熟了的鹞鹰就带着命令飞去边关。快则十几日功夫,那等蛮族铁蹄便要踏上我大宿疆土。虽有‘为尊者讳’之辞,不当言尊者之过,然则为臣者,当以天下先。太子所为无异于与虎谋皮,璋忧惧不已,今日朝毕,已向太子进言。太子不改其意,璋别无他法,思及王老今日朝上言行,知您与璋于此事上所虑相同,故贸然登门。王老历两朝,效彰夷险,嘉庸懿绩,璋故来拜望请教。”

他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感同身受,心中激荡,都一同望向了老尚书。

王尚书也是怔怔,没想到秦璋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他咳了两声,侍女忙抚着他胸口帮他顺气。

老人叹气,摇了摇头,模样心灰意冷:“太子的意思,七皇子到底也同意了,如今能有什么主意?”

他脸上衰败之态彰然,倒叫其他看望的大臣心有戚戚。

今日来看老尚书、又被请入尚书府的,除了一个不请自来、偏偏是超品伯爵不得不放入的檀九章,都是与吏部尚书平素关系较好的,自然也脾性相投。

对与津人求援的事情,谁也不答应。

檀九章起了头,激起他们心中悲愤之意,老尚书却说没有办法,哪里肯干?

年长些的沉得住气,年轻的已经有坐不住的道:“如今津人未入嘉安关,焉知没有转圜之地?”

“边关险恶,边民受尽磋磨,我等如何能坐视他们再被津人侵扰?”

“说什么都晚了。诏令将出,我等又能有什么办法?”

一群人议论纷纷,因为争论渐渐火热,脸上都涌起血色来,却讨论不出一个主意,言辞却不小心慢慢激烈起来,慢慢透出对朝廷讽谏之意来。

吏部尚书听着不妥,想开口阻拦,却因为病体支离,一张嘴便咳嗽起来。

他来不及说什么,檀九章却恰恰开口了:

“太子并七皇子都已决定要向津人求援,我等臣子劝谏不能,唯有一人可改这诏令。”

周围人之前一番争论探讨,和檀九章你来我往,渐渐对他有了认可之意,此时忙问:

“是何人?”

檀九章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淡淡看过众人,口中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陛下!”

众人一下子哑了,面面相觑。片刻有人道:“然陛下龙体有恙……”

“此事关乎我大宿安危、生民冻馁,事非小可,纵不可为仍需为之。”檀九章声音中带上慨然之意,“璋愿请见陛下,尽述此事艰险!”

“伯爷高义!”

众人被他说得热血沸腾,忍不住纷纷附和,也要一同求见。

吏部尚书咳嗽数声终于能开口,立刻止住了这股激勇:“诸位稍待!纵我等上书求见,只怕监国皇子与太子未必肯允!”

皇帝病了,哪怕病虎余威犹存,皇子们不敢不敬,但此时这群大臣要见皇帝,想也知道是要反对监国之人的意思,这才回去找皇帝。若是别的事情,能够给七皇子添堵的,太子肯定愿意。但是这次,这群大臣要反对的就是太子支持的事情,他怎么也不会愿意帮这些人见到皇帝。

檀九章却道:

“若王老所虑乃是此事,璋却有一法。璋与陛下身边一内侍有些许交情,此内侍的干儿子在宫外置产。诸位所谏或可托付于他,转呈宫内。”

他此话一出,吏部尚书心下就是一凛,以一个老迈病人不应有的速度猛地转头看着他,双目如隼:

“宣平伯安敢窥视宫闱?!”

他此刻已经怀疑上了檀九章的动机。

——这人这会儿说他有法子递消息给皇帝,简直像是算计好了、就等吏部尚书一问似的。

这人与皇帝身边内监交好,是什么目的?

况且他既然能联络宫中,又何必假惺惺地上门来求教?直接递消息给皇帝不就好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

檀九章露出一个苦笑,拱手道:“璋此前未提此事,便是恐诸位多心。我所言这名内侍,初时却并非我主动结交,而是……太子殿下引我与他相识。”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们表情都有些复杂,有人忙喝了口茶掩饰脸上的表情。

——这意思,无疑是在说,并不是檀九章要认识这个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这个太监多半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出于让他们“同派互相认识、彼此配合”的目的才让他们见面的。

太子在皇帝身边安钉子,这是皇家密辛,背后必然是一场波诡云谲,难怪檀九章一开始不说。

而他现在说了,倒进一步佐证了他与太子分道扬镳之事,让人多信了两分。

只是,问题又来了:

“既如此,这名内侍……与太子更亲近,如何愿为你传信给陛下?”

太监,尤其是能做皇帝身边大太监的,政-治-敏锐性绝对低不了,这会儿背着太子给皇帝传信,为的是什么,想想他肯定知道。

这人既然是太子放在皇帝身边的,怎么保证他不告密给太子,反而真的会传消息给皇帝?

檀九章喝了口茶:“诸位可知,一名内监,所求是何物?”

在座都是读书人出身,家里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便是世代书香之第,心里多少看不上太监。谁知道一个太监所求何物?

诸人脸上都显出茫然来。

“权?”有人猜。

“财?”另外的人猜。

檀九章却都摇了摇头。

“若是寻常太监,或许贪财,或许慕权,但我说的此人,伴陛下身边多年。论权,便是我等为臣者见了都需客气三分;论财,宫中丫头太监,都少不了‘孝敬’他,后宫嫔妃为了能多得皇帝一丝赏赉甚至也要与他套近乎给他钱财,更不要说陛下时不时的赏赐。只怕我们见过的好东西,都不及他多……

这样的大太监,平生憾事不过一点:绝子孙,无后嗣,不享香火。璋方才所提,这位内监的干儿子,便是我帮他细细查访,找到他堂叔的一个儿子,引荐给他认识,他认下的。这位内监旁的都能拒绝,只拒绝不了他这儿子,而这位干儿子和我交情不浅,我若托他递信进去,他必然是肯的。”

檀九章这样一说,众大臣默然挑不出毛病。

虽然吏部尚书总觉得这事巧得到了蹊跷的地步,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檀九章态度又诚恳,表示自己不得皇帝喜欢,怕自己独自上奏,反倒叫皇帝先入为主想着他搬弄是非、对这件事不予理睬,非得请诸位当朝肱股之臣不可。

一位伯爷,再不得志那也是伯爷,超品的勋贵,这样恰到好处地把在座的大臣们恭维了一番,突出了他们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