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徐宴清坐在桌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他刚沐浴完,穿一身芋紫色的寝衣。肩头有些湿,那是头发上滴下的水。

骊儿拿着条干毛巾来给他擦干头发,柔软的发丝在白毛巾上洇出片片水渍,擦干后就用头梳梳顺。

徐宴清每天都要洗头,虽然很麻烦,可骊儿耐心极了。收拾完后还给他递上一碗燕窝羹。

这是沈观澜交代的夜宵,说这东西补身子,让他一定要吃。

“爷,您这条项链奴婢怎么没见过呀?是二少爷送的?”骊儿收拾桌上的东西,见他的手指一直摩挲着脖子上的玉坠子,便好奇的问道。

徐宴清回过神来,端起碗,有些不好意思道:“嗯。”

“二少爷可真是心细,送礼物都能送到您心头好上。”骊儿喜笑颜开的夸着,仿佛是自己收到一样开心。

徐宴清瞧了她一眼,淡淡道:“还不是因为你告诉他太多了,也不知你是谁的人。”

骊儿手肘上还搭着毛巾,闻言立马自证清白:“我的爷,奴婢自然是您的人啊!那,那二少爷问了奴婢也不可能不说啊,谁让您什么都不告诉他……”

徐宴清放下碗,秀气的眼眸中浮起了一层暖意:“傻丫头,我逗你的,怎么现在连玩笑都不会分辨了?”

骊儿噘着嘴:“还说呢。自从进了沈家后,您都多久没跟奴婢开玩笑了。要不是二少爷回来了,奴婢看您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憋着忍着,活的比奴婢还委屈。”

骊儿是真的心疼他,毕竟在这动荡的时代里,他俩都是无依无靠,又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在骊儿的心里他就是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

见到有人终于真心待他好了,骊儿都不知悄悄抹过多少回眼泪了。

徐宴清牵住骊儿的手,道:“你的年纪也渐渐大了,不可能一直跟在我身边。之前我就想过为你寻婆家的事,我是不能出门的,但可以拜托二少爷帮你看看。”

骊儿一听这个就急了,拽着他的手指道:“奴婢不要嫁人!奴婢只想一辈子陪在您身边,免得您再被人欺负了也没个能说心里话的。”

徐宴清笑了笑,正想再说,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骊儿喜道:“一定是二少爷来了!奴婢去开门。”

她说完就跑过去,徐宴清也站起来,只是门打开后骊儿却愣住了。

外面站着的哪里是二少爷,分明是三小姐,还是脸色很难看的三小姐。

骊儿咽了口唾沫,立刻给沈金玲行礼:“三小姐,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徐宴清穿着寝衣,是不方便直接见沈金玲的。他躲到帘子后面,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沈金玲的影子透过骊儿落在地上,显得孤长而清冷。

他心里也有些不安,沈金玲几乎不踏足西厢,偶尔来几回也都是帮太夫人带东西过来。如今这么晚了来找他,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立刻想到了沈正宏,该不会是老爷那边出问题了吧?

想到这,他又下意识的去摸胸口的玉坠子。

沈金玲不知在想什么,骊儿觉得她看着自己的视线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三小姐一直是个很有独立思想的人,不管在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上,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学生,和表小姐那种乡下来的姑娘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即便是对着她们这些下人,三小姐也从未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气势,对她们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可此刻三小姐的眼睛里,却一点也看不到往日温和的气息了。

她一直不说话,骊儿也不敢再问,就这么僵持了两三分钟,她终于打破沉默了。

“四妈,大哥让我过来请您去二哥的房里。”

沈金玲简短的说明了来意,只是她说的简洁,话里的信息量却太大了,徐宴清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沈蔽日是知道他和沈观澜的关系的,以沈蔽日那性子,为了家宅安宁断不会轻易让旁人知晓。何况如今已入夜了,老爷又不在家,怎会让沈金玲来请他过去?

徐宴清越想越心惊,沈金玲似乎不想再等了,居然一步跨进来,又说了一遍。

骊儿只得拦着她,沈金玲也没有推骊儿,继续道:“四妈,二哥被崔曼玲下了药,已经意识不清了。您别浪费时间了,快和我过去吧。”

徐宴清浑身一震,接着便听到布帛破裂的声音。他手里拽着扯下来的一块帘子,再顾不得自己穿着什么了,立刻走到沈金玲面前:“怎么回事?!他怎么样了?”

徐宴清抓住沈金玲的手臂,眼中迫切的担忧刺进了沈金玲眼中,沈金玲淡淡道:“快不行了。”

“什……”徐宴清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幸亏骊儿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可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推开骊儿,猛地就往外面跑。

刚跑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沈金玲冷冷的提醒他:“您还是披件披风吧,别让人发现了。”

徐宴清慌的已经没了分辨能力,他没去想沈金玲为什么这么冷静,没去想为什么还要害怕被人发现。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沈观澜的安危,什么叫快不行了……他捂着心口,那冰凉的玉坠子仿佛和他融为了一体,冻的他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骊儿立刻翻出一件墨绿色的连帽斗篷给徐宴清披上,两人跟在沈金玲身后,沿着小路赶去沈观澜的屋子。

等到了的时候,庭园内一片安静,连人影都没有。徐宴清也没心思去想,他脚下绊了好几回,心急火燎的,还不等沈金玲敲门就把门推开了。

沈蔽日一直坐在床边,刚才大夫走的时候留下一颗药丸,说是可以暂时缓一缓症状的。

沈蔽日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沈观澜吞下,沈观澜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徐宴清到的时候,看到沈观澜一动不动的躺着,沈蔽日也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顿时误以为真了。

他几步奔到了床边,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脚踏板上,抓起沈观澜的手就喊道:“二少爷你醒醒!你睁开眼睛啊!你不能睡的……二少爷!沈观澜!你不能丢下我啊!!”

徐宴清一张口就失控了,眼睫霎时沾上了泪水,视野变得模糊起来。沈观澜的手还是温热的,徐宴清把脸埋进他掌心里,胸膛里一直压抑的恐惧感终于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

他彷徨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人会不行了?明明吃饭的时候这人还在护着他的,还惦记着他爱吃的东西。怎么会……怎么只是一会儿的分别,就变成永诀了?!

他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个急促的呼吸间,只觉得一口气接不上来,眼前黑了黑,几乎要晕过去。这时沈蔽日总算发觉他不对劲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妈,观澜只是昏睡过去了,大夫说他很快就会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