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圣人弗禁

出乎意料,夏侯潋没有费什么唇舌就说服了沈玦让他和持厌去朔北。夏侯潋觉得不可思议,原本还以为要花好一番工夫。

大约是因为他先斩后奏吞了极乐果吧,就算沈玦想骂他,看到他服完药一副快断气的鸟样也骂不出口了。夏侯潋心里觉得抱歉,可也没法子。沈玦只是望着他叹了一口气,带他到花架底下晒太阳,一下午什么也没做,单让他靠在自己大腿上打盹儿。夏侯潋迷迷糊糊躺着,口里喃喃着问道:“少爷你身上的伤疼不疼,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吹你个头,睡你的觉。”沈玦把手罩在他眼睛上。

这一睡,一下午就晃过去了。

晚膳时分,沈玦命人在小花厅布下酒菜。花厅虽然小,但很敞亮,开门望出去便是花苑里的小池塘。几支棠棣花开得灼灼,直伸进月洞里来。这还是他们仨头一回坐一块儿吃饭。之前沈玦伤得下不来床,好不容易下床又公务缠身,怎么也拨不开空。沈玦坐在主位,托着衣袖给持厌布菜。今儿的菜色很清淡,一眼望过去青青白白的一片,少盐少油少糖,是特意按照持厌的口味来的。

“喝酒么?”沈玦问持厌。

持厌摇头。

夏侯潋说:“他只喝白水。”

“梅花酒喝么?”沈玦问,“用白梅浸的,没什么酒味儿。”

夏侯潋拍拍持厌的肩膀,“尝尝看,男人不喝点儿酒怎么行?”

持厌低头看着夏侯潋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搬着杌子到沈玦另一边坐下。

夏侯潋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愣愣地望着对面的持厌。

持厌低着头戳米饭,“我不想喝。”

他闷不吭声地夹菜吃饭,眼睛只看自己的碗,但谁都能看出来他在生气。夏侯潋一方面摸不着头脑,一方面又觉得稀奇,持厌竟然会生气了。

“持厌你怎么了?”夏侯潋伸出手在持厌眼前晃悠。他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持厌。

“你骗我。”持厌低低地说。

夏侯潋愕然道:“啊?”

持厌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澄静的双眸,脸上有显而易见的落寞。“你以前说,娶媳妇儿只能娶女人的,要比自己小,还要贤惠持家,会做饭会女工。小少爷一个都不符合,可你娶了他。”

夏侯潋哑口无言,想解释又笨嘴拙舌,过了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我那时候本来是喜欢女人的……”打眼瞥见沈玦越发寒凉的眼神,自己咬了自己舌头一下,硬把话儿囫囵吞了回去。

他爷爷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好了,俩人一块儿得罪了。

沈玦放下筷子,取过沈问行手里捧的巾栉掖掖嘴,道:“阿潋教你的没错,只不过他教予你的是世俗的道理,阴阳谐和合乎人伦,按照常理,的确该男娶女,女嫁男。不过,‘人情之所不能已者,圣人不禁’,只要相互欢喜,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妨碍?若你日后碰上喜欢的,无论男女,随自己心意便是。”他转了转手指上的筒戒,笑了笑又道,“还有一点你误会了,你弟弟没有娶我。他既然住在沈府,又随了我的姓,自然是嫁给我了。”

“……”夏侯潋想要反驳,沈玦凉飕飕一个眼神扫过来,夏侯潋闭了嘴。

持厌呆住了,睁大眼睛望着沈玦,沈玦也默默看着他,他又转过头望了望夏侯潋,低低地重复道:“随自己心意便好么?”

“自然。”沈玦道。

持厌问道:“那我可以嫁给你们俩么?”

满堂寂静。夏侯潋动作迟缓地扶住了额。

花圃外面繁花绿叶在风中簌簌地动,夕阳昏黄的光影在地上灿烂生辉。

沈问行立在香几边上,默默地想,舅老爷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

沈玦微笑道:“不,你不可以。”

用过膳,天已经黑了,三个人回到书房。夏侯潋关上门,落下帘子,点亮各处的烛火和灯笼,一室荧然。沈玦在案后落座,持厌背对着沈玦和夏侯潋,解开上衣,月白色的家常袍子和雪白的里衣褪下,露出紧实又精悍的肌肉,以及纹满整个背部的黑色修罗图腾。

“地图就藏在这图腾里面?”夏侯潋端详着持厌的纹身。

持厌点点头,“按照这副地图,我们可以从雪山北面上山,到达临北侯府。”

“你上过雪山么?”

“上过,”持厌说,“临北侯府在山腰,上山一般从怀朔城北门出去,从南面上,南面坡缓。北面坡陡,而且连着大雪原,很容易迷路。”

沈玦把奏折堆到一边,在乌木案上摊开丈八匹纸,“我把地图摹下来。”

“少爷你还会画画?”夏侯潋好奇地凑过脑袋,“你怎么什么都会?”

“以前闲着无聊画着玩玩儿。”沈玦好像想起什么,干咳了几声,推开夏侯潋的脑袋,在雪白匹纸上落笔。

夜晚静谧无声,只有烛花轻微的爆响。沈玦摹好了图腾,持厌把衣裳穿好,坐到书案边上。夏侯潋左看右看,实在没看出这修罗恶鬼哪里像一幅地图。沈玦淡淡瞥了他一眼,将整幅画儿掉了个个儿,然后在空白处填满朱砂。

随着鲜红的线条连成一片,地图缓缓现出了形状。

“下面是山路图,上面是侯府地图。”持厌指着侯府,“侯府外围五步一哨亭,十步一望楼,里面关卡重重,过一道门查验一次身份,很难混进去。”

沈玦沉吟了一阵,道:“办法我帮你们想,先不急。持厌,你说说百里鸢吧,我们之中,只有你最了解她。”

持厌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沁凉的天风穿进月洞,勾连在他指尖。他沉默了片刻,说:“我遇见她的时候是在紫荆关,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犯病了,倒在雪原上。朔北太冷了,有很多醉汉喝醉酒躺在路边,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冻死的尸体。我以为我也要死了,但她救了我。”

“她为什么要救你?”沈玦问。

“她说她小时候听我吹埙不小心冻晕了,是我把她抱回了屋。”持厌说,“可我不记得了,除了她带我上雪山,我只有十四岁的时候跟着住持去过一回。”

“十一年前……她才一两岁吧?这么小就会听埙了?”夏侯潋震惊。

沈玦微微蹙起眉,问:“你熟悉她么,持厌?”

持厌点点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天穹,轻声道:“百里一直都是个小孩儿,很小很小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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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雏踩着月光回了云仙楼。她这几天害怕刺客报复,在相识的一个姐妹家避风头。沈府她是不敢待的,沈玦好像不怎么待见她,每回见了她眼神都发着冷,只有夏侯潋在的时候他脸色才会缓和一点。她疑心沈玦是装给夏侯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