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豹房
隆嘉五年十月,谢靖去新单位吏部报到快有一年了。
由于大佬刘岱的特别关照,谢靖一到吏部,就受到了吏部尚书张洮及其手下的亲切关怀。
好在谢靖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生于穷乡僻壤,幼时身负大才,还不懂藏拙,犹如黄金宝珠,即使身处暗室,依旧熠熠生光。是以没少遭人嫉恨。
后来蟾宫折桂,却又开罪首辅,当上顾命大臣,经历宦海沉浮,和这些事比起来,吏部那些人给他穿小鞋,实在是段位太低。
于是谢靖过得十分舒适惬意,每天上朝之后,就去吏部打卡,查阅卷宗,研习条规。张洮扔了好几个棘手的差事给他,谢靖都办得很妥当。
至于其他同僚,虽碍着刘张二人面子,不得与谢靖相交,其实心里,对他都十分服气。京察的年份,吏部人多事杂,谢靖一身多任,诸人心中,其实颇为感激。
可就是这样充实的生活,居然让他有些寂寞。
这两三年间,以往那些知交好友,竟然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个个都离开了他。
祁王就藩钱塘,不多久就写信来说,风光之美,非言辞所能描绘,万望君亲来,以眼观之,始得人间有此仙境。
好是好,但是跟张洮请假去旅游,恐怕不大现实。
李显达自从上次面圣之后,就对自己将来要做大将军深信不疑,“哥哥我来日统领天下兵马,九升你就跟着我喝酒吃肉,”肉眼可见十分膨胀。
行吧,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李显达也不止是吹牛,他放下这句话,就孤身一人去了大同府,隐姓埋名,做了一名千总。
至于何弦,这两个清明,谢靖都去了他坟上扫墓。
最要命的就是周斟,他倒是没病没灾,也没离开京城,每天上朝都能看到,现在是礼部郎中,潘彬赏识他,不久就要提侍郎。
周斟的小日子也是过得和和美美,和徐蕙妍成亲几年,依旧蜜里调油,只是这人自己过上了好日子,便看谁都是一副水深火热,谢靖至今没成亲,周斟就变成了催婚大使,
“不要信那江湖术士胡言乱语,他说你命里无妻,你偏要娶一个给他看看,”
“有了媳妇儿你就知道,家里有个人知冷知热多美了……”
周斟一见了谢靖,就喋喋不休,搞得同僚看见周斟出现在谢靖周围,就劝说道,“谢侍郎,你就娶一个吧。”
谢靖:……
周斟说,“我看公主就不错。”
长公主朱辛月,年十七,丽姝国色,贵女天成。
朱辛月自打去自家小弟朱凌锶的文华殿串门儿,见到了谢靖之后,就嚷嚷着要嫁给他。
谢靖头大如斗,每每朱辛月一来,就躲进屋子,反正朱辛月也不可能一间间去搜,朱凌锶问他,为什么不喜欢皇姐,谢靖谦道:公主青春少艾,臣年纪大了,配不上她。
皇帝听了这个回答之后的表情,似乎并不满意。
唉。
最近也没怎么见着皇上。
他刚到吏部,要学的东西不少,又被人盯着,比往常更加勤勉谨慎。
偶一得空去见皇帝,还要避着内阁,他倒不怕刘岱说话难听,只是他被刘岱挤兑,朱凌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难受。
每天上朝的时候,倒是远远能看到,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比不得当日在文华殿中,朝夕相对。
也不知道皇上吃得睡得怎么样,不过远望过去,似乎又长高了些。
谢靖去吏部之前,特地叮嘱朱凌锶,三餐定时,早睡早起,有空了多去演武场和御花园锻炼身体,皇上总是很听话,应该都照办了。
朱凌锶突然打了个喷嚏,卢省立马拖长音调,喊了一声“万岁”,曹俊时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跪倒下拜,被朱凌锶拽住了。
曹俊时是来上京汇报的,当初和朱凌锶聊造大炮计划书的时候,说好的研发周期是三年,成功忽悠走了皇帝五万两银子,中间一推再推,足足迟了一年多,才又回京城汇报进展情况。
目前的进展就是:没有进展。
刘岱听说这事乐了,“陛下是遇到骗子了,”徐程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曹俊时说,臣试过了无数种原材料的配比,至今找不到一种能做出理想的炮膛。
他说的时候,面容十分平静,虽有愧色,却很坦然。
朱凌锶沉默了。
之前看到曹俊时的那份殿试卷子,脑筋一热就要造大炮,以为这事就跟自己穿书一样充满奇遇,成果指日可待。
然而现实并没有开挂。
曹俊时见皇帝不说话,便猜自己今日恐怕不得善了。他临行前已经交代了妻儿,说可能回不来。拿了皇上的钱,花费这么长时间而一事无成,就算皇上肯放过他,言官也不肯依。
朱凌锶轻叹一口气,搞科研真难呐。
之前朱爸爸是化学老师,平时关注化学相关的前沿动态,朱凌锶很小就知道,每一次成功都是由无数次失败累及而成的。
有许多科学家,终其一生都无法的取得理想的研究成果,但是他们失败的经历,依然为后人指明了方向,避开了陷阱,提供新的思路。
失败也是宝贵的财富,可是经历失败的人却很痛苦。
曹俊时离开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现在满面风霜,头发白的比黑的多,倒像是老了十几岁。
朱凌锶问他,“还能造出来吗?”
曹俊时一下子难以消化这个信息,拿袖子擦了擦脸,“皇上……”
“你已经知道哪些办法不成了,那你手里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再有时间和银两,说不定能造出来。”朱凌锶解释说。
这回没拉住,曹俊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喊了一声“皇上”,就泣不成声。
朱凌锶拉了两下,没拉动,只得凑近了问他,“你还要多少?”
曹俊时涕泪未干,红着眼睛说,“五万足矣。”
朱凌锶摇摇头,“你再想想。”
当了几年皇帝,朱凌锶对国库,户部和物价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如果他说要二十万两银子翻修乾清宫,文臣们大概还觉得他挺节俭。
曹俊时涨红了脸,爬起来,想到造高炉,买矿石,请工人各项花费,说,“八万?”
“朕给你十二万两,”朱凌锶前段时间才看过自己的小金库,所以心里有数,“你那里不容易,人家帮你干活,就别叫人吃亏。”曹俊时厂子里的人,多是同乡,偏偏曹俊时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搞得大家都很不高兴。
曹俊时短短半个时辰,心情天翻地覆,笑逐颜开,赶紧叩谢皇恩。心情轻松了,卢省之前上的茶和点心瓜果,也就敢用了。
他之前手都缩在袖子里,如今显了出来,左手两只手指上,都裹着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