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哭梨园 一(第2/2页)

陈知南自然没听出李重棺胸中感怀,只点头道:“现在是都流行握手……山中一直这样,小崽子们习惯了,以后寻着机会改改过来,也好沾沾新中国的气运。”

“不用,”李重棺道,“挺好的,不用改。”

陈知南还在嘀嘀咕咕着奇怪呢,从前这些个小道童,可从来不会对着他行这么大的礼的,最多意思意思装装样子,便也算过去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头发怎么不剪剪,”李重棺突然道,“方才那小道童的都比你的要来的短。”

陈知南不甘道:“不剪——哎,我长头发的日子比那小孩儿多好么!”

霁云观有九百九十八道阶,陈知南和李重棺又都背了拎了些东西,走着便有些慢了。因着到山脚下就已经傍晚,天快要黑时,二人才站在了霁云观的门当口。

霁云观最前是三个石柱同四缸坛撑的门,皆是白石所制,有的雕了龙蛇万物栩栩如生,有点雕了仙君玄女宝光蔽了天日。

不知用什么方法得了消息,门前密密麻麻站了几排来迎的人,高的矮的老的幼的,皆俯首而立,见陈知南二人来,都上前一步,鞠躬长揖。

场面瞬间寂寂。

这阵仗的确是把陈知南给吓了一跳。

李重棺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从怀里掏了没木牌,“啪”的掷到了地上,道:“小泉堂李重棺,约天师一叙。”

那木牌差不多是个圆的,周围雕了云纹,下端缀了深赭的流苏,流苏中间串了枚小小的白玉珠子,木牌中间,用正楷刻了个繁体的“陈”字。

看上去古旧得很,中当裂了一道细细的纹。没准早个十几二十来年,那流苏不是赭色,而是抹艳丽之至的大红。

随着木牌落地的“当啷”一声脆响,众人抬头,望了一眼那木牌,居然皆是面露哀色。

却无人语。

陈知南蓦地感受到什么不对,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爷爷呢?”

很久都没有人答话,知道陈知南有些惶惶有些焦躁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人群中才挤出来一个瘦小的年轻道士,对着李重棺揖道:“先生要寻天师一叙,现如今,他便在您左手边。”

李重棺默默把头转向左边,同陈知南大眼瞪小眼。

陈知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几乎是暴怒般地推了一把那道士:“我爷爷呢?!他现在在哪里?!”

不会,不会是他所猜测的。

陈旭那糟老头子还年轻的狠,哪里会这么随随便便地就去了。

况且若出了什么变故,非得推选新任天师——

也绝不该是他。

开什么元始天尊的玩笑,他连观里头开销用度的账都算不清楚,要他来管霁云观?

李重棺的脸色也一下子精彩起来,仿佛失了魂似的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捻着指头推算起来。

“没死,活着,别瞎想。”片刻后李重棺舒了一口气,拍了拍陈知南的肩,轻声道。

却看到一个眼泪汪汪抽抽噎噎的陈知南。

李重棺:“……”

陈知南当然没有真的哭出来,只是那小嫩脸蛋儿写得满满都是“噫噫呜呜”,好笑的紧。

李重棺很尴尬,犹豫半晌,从兜里头摸了块布帕出来,一把糊在了陈知南脸上。

那道士方才被陈知南推了一把,也是吓得不轻,现好歹缓过来了,才继续揖首说道:“老天师年事已高,现外出云游,将天师一位转由小天师。天师不在观里的时候,观中一应事物皆由玄一老人负责。”

陈知南却听出了那道士的弦外之音:

陈旭不想老死在观里。

李重棺身形却忽然晃了一下,许久,才问道:“你们老天师今年贵庚?”

那道士居然支吾起来了。

“这……嘶,怎么好像突然记不起来了……”

李重棺转向陈知南,那人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爷爷从来不肯与我说。

李重棺听此话,眉头愈发蹙了。

方才迎人的队列还没散,又有人从后面往前传话来:

“玄一老人请天师会于东堂。”

东堂,那日陈旭蛮不讲理地干掉了整一碗红烧肉,把陈知南送下山的时候,也是在东堂。

却原来沧海桑田根本耐不得百年千年,一十二日也能熬出个物是人非。

命耶,运耶?

陈知南浑浑噩噩地进了东堂,李重棺本是站在门口候着,又被小童请去别屋里坐着吃茶。

小童刚欲烹茶,却被李重棺挥手止了,刚想说不必,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把你们老天师先前的茶饼拿来,要碧螺春。”

小童愣了愣,道了句好,取了碧螺春了,又欲烹煮,却又被李重棺挥手止了。

李重棺轻声道:“我来。”

不是什么大事,小童又也知道李重棺是小泉堂的人,便允了,细声嘱咐几句,就掀了帘子出去。

独留李重棺同那馥郁茶香共处一室,沁了满怀故人思。

玄一老人正坐在东堂内,候着陈知南。

“玄老。”陈知南轻声道。

“阿南啊,过来。”玄一老人也是看着陈知南长大的,亲近得很,向来都喊他“阿南。”

“玄老,”陈知南道,“我……”

“嘘——”

玄一笑了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们阿南,都是天师了。”

玄一把面前摆着的布包,轻轻地放在了陈知南手上。

“拿着吧。”他说。

陈知南不明所以地揭开。

里面包着的,是一面旗子。

旗杆米来长,两指粗,木制的,黑里透红,被岁月磨的光亮。

旗面似乎是没见过的锻布,玄色的底,上头绣了一个“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