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似有故人来
酆都鬼城, 今夜月色皎洁, 烟雨蒙蒙。
似有故人来。
地面砖石湿润, 染着上青苔的暗绿,古朴幽深的街道上雨雾蒙蒙,大片的红色油纸伞间,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
他很干净,不仅说是外表,更是气质。
看上去与鬼城中的绵绵阴雨,孤寒伶仃的场景格格不入。
鬼修幽魂们向来对活人的味道很敏感,但此刻即使察觉了有生人入内,也不敢上前,反而是纷纷绕道而行。
云衍没有撑伞,城中诡异的阴雨落下来,在他身上氤氲起微微的白雾。
很小, 但并非完全没有影响。
也不知道从哪儿落下来一把白色的纸伞,砸在云衍胸前, 伴随着一句熟悉的声音:“我花了二十年给你养魂, 你就在这淋雨?不想活了直说,我亲自动手。”
云衍虽然被劈头盖脸训了,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抬手撑开那把白色纸伞, 露出个有些无辜的眼神, 说:“我也不想淋雨, 只是忘记路了。”
“……”传音的另一头, 姬归尘暗自咬牙, “右转,直走,向上。”
“好。”云衍撑着白伞,伞下一袭白衣,几乎要与天上的月色融为一处。
他朝着酆都的宫殿走去,一路上也没有鬼敢来拦他。
殿内,姬归尘站在窗前,身后的桌案上放着看了一半的书卷。
他知道云衍进来,却没回头,只是说:“你不好好呆在重华宗,跑到我这来干什么?这一身仙气,酆都里的小鬼们可承受不起。”
“抱歉,下次我会注意。”
姬归尘敲了敲窗沿,对云衍避重就轻的回答很不满:“我希望没有下一次,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云衍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姬归尘旁边,语气轻松:“诶,别生气啊,我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好消息?”姬归尘终于肯侧过身,问道。
“嗯。”云衍郑重其事地说,“当初我跟你打赌,说商清不仅能像普通人一样修仙入道,还能站在仙道的最顶端。”
姬归尘斜睨了他一眼。
他们确实是打过这么一个赌,不过当年的情况,说是打赌更像是争吵。
至于其中缘由,就涉及到另外一件事情,得把时间往前推一推。
昔年九州战乱不休,那时的轩辕王朝还不能称之为王朝,只是十几个诸侯国中的一个。后来,轩辕王朝的开国君主,请颜氏铸造了一把济世之剑。
姬姓是轩辕王朝的国姓,姬归尘是开国君主的第九子,铸造济世之剑时,他将全身半数鲜血注入其中,于是这剑便如同他的骨血一般,天生亲近。
姬归尘带着济世之剑,征战四方,杀伐数十万人,收归三十六城。
从此九州一统,再无厮杀。
最后幽州城外一战,姬归尘以麾下三万余人,对敌军十万,惨胜,幽州边境的万骨渊便由此而来。
然而他这一生,终究是杀戮太重,怨气太深。
姬归尘最终为天雷所诛杀,葬身于万骨渊下,手中的济世之剑亦随之坠落。
万骨渊下足有尸骨近二十万之多,怨魂遍地,厉鬼横生。但姬归尘一身杀伐无数,纵身死化作幽魂,仍能统御万鬼,使其为之俯首,供之驱策。
万骨渊为极恶之地,却生出一株天材地宝,修罗白骨花。
姬归尘凭神魂将其炼化,得以重获身躯,继而成鬼域之主。
至于那把济世之剑,其实真正的名字,叫做“太上无情”。
此剑先是随姬归尘征战半生,杀伐无数,后又与姬归尘一同落入万骨渊,在千万怨魂中厮杀而出。本是难得一见的仙器,却早已被血海浸染,怨戾缠身。
于是在万鬼渊下,这把剑不仅幻化出剑灵,更是受修罗白骨花影响,和姬归尘一样获得新生,塑造成人。
所以,商清的名字,其实就是取了剑名的谐音。
当时商清刚刚化而为人,外表和内里都还是懵懂无知的孩子,行事仍然还和从前的剑一样,杀戮之中裹挟着凶戾。
直到八年之后,姬归尘曾经的旧友云衍寻至万骨渊。
云衍当时已经度过一次天劫,大乘期几近圆满,渐渐能窥得一丝天道。他很清楚,如果放任姬归尘和商清继续呆在一起,如此重的杀戮怨气,一定会再招致天谴。
所以云衍带走了商清,即使姬归尘并不同意,两人还为此争吵。
但云衍还是将商清带回重华宗,并且将他身上怨戾和狂暴的那一部分剥离出来,重新铸造了一柄长剑,那便是后来的妄情。
于是,商清得以如同常人一样修仙入道,有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也因为本身是济世之剑所化,所以天资绝艳,有先天剑体,在剑修一途上,异常顺遂。
“你是特意来告诉我,我赌输了吗?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姬归尘回想起赌约,当时他根本不信商清能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日子,更别提什么站在仙道巅峰。
哪能想到云衍别出心裁,把商清负面的那一部分直接剥离出去,另铸造了一把剑。
云衍摇摇头,嘴角勾勒出一个风流洒脱的轻笑,他说:“不,是我输了。虽然商清他确实修仙入道,但最后,他自己放弃了无情道,也放弃了站到仙道巅峰的机会。我的话只实现了一般,所以还是算我输。”
听到这里,姬归尘忽然挑了挑眉,他有点搞不清楚云衍想做什么。
毕竟云衍这说辞,都算得上有些强词夺理了。
虽然是强词夺理地找他自己的茬,实在让人想不通。
但姬归尘嘴上是不肯服输的,于是他哼笑一声:“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上赶着认输的。那行,我也不多要你的——十条玉脉,就算你还清这赌注了。”
云衍故作愁容,哀哀叹了一口气:“如今我把紫霄令交了出去,既不是重华宗的长老,也不是龙渊峰的峰主,孑然一身,独来独往,哪能还得起这么多钱?”
姬归尘看他那样子,又气又想笑:“那你大老远跑来认什么输?”
“你这话说得不对,人虽穷但债不能欠。”云衍忽然向前俯身,刚才脸上的愁容也变脸似的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风轻云淡的笑意。
姬归尘本能的往后退,却发现这个位置好像不太对。
身后的屏风和窗框挡住了去路,身前是云衍那张挨得太近的脸,一时间竟然是无处可走。
他听见云衍说。
“所以想来想去,我只能把自己赔给你了。”
姬归尘嘴角一抽,抬手把面前的云衍往旁边一拉。他得以从刚才的位置走出来,然后一脸冷漠:“不用了,你还是赔给我玉脉吧。”
云衍也不气恼,又上前几步,抓住了姬归尘的手腕:“唉,真不要吗?我好歹也算是个天下第一,比玉脉值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