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训戒
易雪逢从墙上跃下,飞快冲了出去。
好像自从重生遇到了宁虞,他就一直在逃跑。
他火急火燎跑回了房间,刚一开门等了一晚的切云立刻飞扑而来,眼泪汪汪地一把挂在他身上:“爹!”
易雪逢却一反常态没有像之前那样接住他,而是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拂开,他瞳孔有些发散,无措地盯着虚空,微微喘息着:“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切云:“什么?”
易雪逢按着极速跳动的心口,哑声道:“他要带我去寒淮川清泉,他一定是知道了,我伤势发作了一夜,只要不是傻子定能看出端倪来,宁虞……宁虞!”
在宁虞抬手扶他时,易雪逢的心头便是剧烈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而那种感觉在宁虞神色复杂地说带他去寒淮川清泉时到达了顶峰。
原先易雪逢并不知晓寒淮川清泉是什么地方,但是在一瞬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他昨日看的关于仙道大典的那本书中的内容。
寒淮川清泉本是寒淮川弟子在及冠时受训戒之所,清泉寓意涤清杂念,一心向道。
而就在仙道大典改成云胡城后,那清泉便多了一层寓意。
凡是参加仙道大典之人,必须要从清泉瀑布之下淋水而过,以证道心。
最后一段可有可无的小字,易雪逢草草瞥了一眼——清泉可验鬼息。
就算在易雪逢那个年代,夺舍也是在整个三界最为不齿之事,人人得而诛之,比魔修鬼修还要令人厌恶。
宁虞无缘无故要带他去清泉,目的一目了然。
切云叫了他很多声,但是易雪逢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是低声念着宁虞的名字,不知是恐惧还是怨愤。
切云最见不得他这样,一把将冰凉的手贴在易雪逢滚烫的脸颊上,提高声音道:“易雪逢!”
易雪逢被冰冷的触感一激,猛地打了个激灵,茫然地看着他。
切云手指轻轻抚摸着易雪逢苍白的脸庞,轻声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不会是这个反应,而且宁虞是你师兄,你们在归鸿山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没有理由要杀你。”
易雪逢喃喃道:“如果……”
切云小心翼翼道:“嗯?”
易雪逢道:“如果他有呢?”
切云一怔。
“他恨我……”易雪逢有些颓然地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如果他恨我……”
切云看到易雪逢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想起昨晚宁虞那句冷冰冰的“恨”,一时间竟然不敢去想这两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雪逢入魔那年,切云剑受创,被秋满溪带去归鸿主山修整,而恰好三日后,宁虞带着易雪逢前去蛮荒。
自那后,易雪逢再也没有回来。
切云甚至不知道易雪逢到底是如何入魔的,每次开口询问时,却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百年前,蛮荒炎海边缘的玉映君易雪逢常年披着雪白的貂裘披风,手中捧着小手炉歪在重心君所赠的华丽无比的软榻上小憩。
几只雪灵兽成日趴在他身边睡觉,从来和他形影不离,切云被蛮荒的人接过去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他那个一直温顺乖巧的爹爹浑身遮掩不住的妖邪魔息,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眸,懒散又妖媚地看了他一眼,眸中全是挡都挡不住的风情。
切云只知道整个归鸿山都赞叹他爹美得不似凡人,但是对于剑灵来说,人类无论美丑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他们根本分辨不出来何为美若天仙何为灰容土貌。
但是在入魔的易雪逢懒洋洋抬眼的那一瞬,他骤然明白了何为勾人吸魂。
切云知晓那妖邪魔息是所有入魔的人都会有的,但却从未想过这种气息会出现在易雪逢身上。
他艰难地走过去,单膝跪在软榻旁,微微仰着头看他:“爹。”
易雪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却不说话。
明明周遭全是滚烫的岩浆围绕,常人在此根本热得站不住脚,易雪逢的手竟然冰得宛如冰块。
切云喃喃道:“我只是不在几日,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了什么要入魔啊?”
易雪逢垂着眸看他,眼尾一抹淡淡的绯红,映衬着他猩红的魔瞳更加惑人。
“嗯?”易雪逢懒散地发出一声疑惑的鼻音,笑了笑道,“入魔没什么不好。”
切云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
易雪逢的笑容缓慢地消散,他看了切云许久,才轻声道:
“因为我喜欢。”
自那后,无论切云如何逼问他,他全都用这个根本不算理由的理由来敷衍搪塞。
喜欢?
怎么可能会有人放着好好的道修不做,去做那人人唾弃、如过街老鼠般的魔修?
切云一直到现在都想不通。
易雪逢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袖口的金线揉搓个不停,切云见状抬手按住他的手背,安抚他:“不用担心,就算他带你去清泉也不会查出任何东西来,夺舍自来都是厉鬼执念太深才会做的事,你……”
易雪逢抬头看他:“那我呢,我到底是什么,也是厉鬼吗?”
切云认真地道:“你是易雪逢,你不是什么厉鬼。”
易雪逢:“可是林浮玉……”
切云打断他的话:“林浮玉难道一定就是林浮玉吗?”
易雪逢一怔。
切云抬起冰凉的手扶着他的侧脸和自己眉心相抵,一向稚嫩的声音意外的沉稳温和:“不要怕,你只是你,哪怕你是厉鬼,切云也会一直护着你。”
易雪逢总觉得他那句话意有所指,但是想要再询问切云却轻轻抱住他,宛如当年每次同人交手后两人温柔的拥抱。
易雪逢愣住了。
切云在他耳畔道:“别怕,好不好?”
易雪逢感受着切云身上冰冷的寒意,怔了半天才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切云似乎有些变了。
一百年过去,物是人非,就连仿佛磐石般巍然不动的宁虞都入魔了,切云……总归不会是当年那个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易雪逢刚刚伤势发作,身虚体弱,没有精力再费心思考其他事情,他草草洗漱一番,换了身衣服才带着切云去寻宁虞。
切云在他发间插着,悄声为他打气:“不要怕那个老匹夫,都多大年纪了还管你,爹你现在很年轻,可以狂妄!”
狂妄的易雪逢:“……”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宁虞依然坐在窗边软椅上,垂眸看着手中的东西,乍一听到声音,他猛地将手一缩,一抹红色掩入袖中。
切云怒道:“那是我的剑穗!”
易雪逢失神地看着他,缓慢上前:“剑尊。”
宁虞看了他一眼:“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