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040500 诅咒

阳光被藤叶割碎了一地,不规则地散落着。

葡萄架下的黑影依然沉默,他不甘心地喊了几声,那背影仍然不闻不问,像是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眼眶酸涩,咬着牙要冲过去扳正那人的肩膀,让那人好好记住自己的脸。

他满心恼怒地走过去。

却也走出了梦里。

第四天的清晨,破晓时刻落雨。

黎止在繁密的雨声中醒来。他们昨晚在起居室里聚集,六个人一起度过深夜凌晨。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只是依稀记得壁炉里的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一夜过去了,他依然疲倦,睡眼惺忪地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看绵密的雨脚前仆后继地牺牲在玻璃窗上。

这时候意识才慢慢复苏过来,黎止扫视四周,俞逢就窝在他临近的沙发上,垂着头闭着眼睛,眉目沉静。

其他人也模样各异地睡着,都是不适的将就姿势。他强行打起精神,逐个观察过去,西池和乐颜在沙发上侧躺入眠,而拉曼就坐在地板上背靠墙壁睡了过去,没有任何异样。

但少了一个人。

几张脆弱的塔罗牌在他手中呆了一整夜,他第一反应抬起手数了两遍。

塔罗牌少了一张。

是尤树的那张‘魔术师’。

“醒醒。”他立刻拍了拍俞逢的肩头。

俞逢其实睡得很浅,立刻清醒了过来,用目光询问黎止。

“尤树不见了。”黎止用气音说道。

墙边的拉曼竟然被这样微小的声音惊醒了,他警惕地望了过来,“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倒是丝毫不遮掩,在阴郁的雨幕背景中显得犹如一道惊雷。黎止的余光中,西池和乐颜已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一道刺眼的苍白照亮了房间内所有人的脸。窗外传来不详的轰鸣声。

这次是真的打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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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如被逼到角落里的果蝇,明明快速振翅飞遍了整座宅邸,却像只是嗡鸣在一个逼仄狭角。

之前死亡现场各不相同,餐厅、大厅、地下一层,仓皇之中黎止排除了这三个地点,但这栋建筑还是大得过分,高度警惕状态中搜索过一个个房间,每旋动一次金属门把,每打开一次门,都预感会看到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可预期的画面迟迟没有出现,一个个房间被雷雨映照成灰白,透着诡异的无聊感。

黎止独自一人搜查到厨房,刀架上的各式刀具依然锋利雪亮,只不过那个糖罐里的糖果少了很多,他靠近放着糖罐的窗台,离那愈演愈烈的雨幕又近了些,疾雨打在玻璃上,有种击打耳膜的错觉。

他想拿几颗柠檬糖装进口袋,伸手掏了掏糖罐,却发现里面的柠檬硬糖一颗也不剩了。

只剩下一堆巧克力。

“找到了!”

一声惊雷炸裂在耳畔,一闪即逝的光照得黎止瞳色极浅。

“找到了!”西池气喘吁吁地跑进厨房,“在美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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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止记得美术室,他和俞逢在探查的时候进去过,并不像现在这样。

大量白色的人体雕塑摆放在房间中,石膏雕刻成的人脸僵硬而粗糙,齐齐簇拥着最中央的巨大玻璃箱,面朝门口,眼睛无一例外地死盯着刚刚踏进门的黎止。

那玻璃箱的四角周边都被黑色材质覆盖住,上面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

玻璃箱中有一个人。

缩在角落里不停颤抖。原本高大魁梧的身躯此刻却缩得很小。

黎止走进了才发现,那人的皮肤表面精彩纷呈,大面积的红斑遍布,又掺杂着不少淡青灰色,有几点浓重黑色格外醒目,整具躯体像是一幅临摹死亡的鲜活画布。

那是尤树。

他还没有死。

他的呼吸像是穿过破洞糊窗纸的疾风,当他想要翻起眼皮看向黎止的时候,黎止顷刻间屏住了呼吸。

尤树的双眼被缝住了。用纯黑色的棉线,细密精致的针脚,将上眼皮缝合到了下眼睑处。

他挣扎地想睁开眼,却疼痛地反复呜咽。

“氢氟酸酸雾。”

俞逢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的。

黎止这才注意到玻璃箱中充斥着烟状气体,“快点放他出来。”说着他就跑向玻璃箱。

俞逢在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黎止不解地回头,只见俞逢摇了摇头,“他的灼伤程度已经很高了,已经……没办法了。”

“他怎么可能救我!”

有声音从玻璃箱中传来。被恨意浸透了的语气。

“他不会救我的。他恨我,巴不得我早点死了。”玻璃箱严丝合缝,他的声音和生命都在被消减。

黎止没搞清这突如其来的恶意,他看着俞逢,想要从他的表情面具上撬出一点解释。

尤树已经精疲力竭了,尖锐的疼痛近乎麻痹他的感知,他在哭,有血水顺着脸颊流下,“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到这的……但我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因为你!我想起来了…我全部想起来了!”

那声音犹如砂砾相磨般,刮在黎止的神经上。

这时候西池将乐颜和拉曼也找了回来,六人再次聚集在了同一个房间中,雷雨中也分不清雕像和人脸哪个更苍白。

乐颜厉声开口:“你知道黑鸦是谁了对吗!”她刚刚听到了尤树的吼叫,她此刻的语气急躁,却不是对尤树生死的关切。

“呵,我知道了又怎样。”尤树笑得又绝望又阴毒,他脸上有块黑痂随着面部肌肉的牵扯掉落了下来,那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了。

“凭什么告诉你们?”

他非常艰难地,从蜷缩状态展开,爬到玻璃前,将手死死地摁在玻璃上,面部朝向俞逢所站的方向。

“我已经活不成了。你,也活该死在这里。”

他说的是‘你’也活该死在这里,不是‘你们’。

他咬牙切齿,眼皮针脚处沁出的血珠像是堕命的毒汁。

俞逢站在门侧,阴晦的光线映得他的身影半明半暗。

他这次没有笑。

窗外暴雨仍不停歇,电闪雷鸣犹如鼓点与闪光灯,为尤树的诅咒增添了股荒诞的戏剧感。

尤树的呼吸道好像被腐蚀得严重了,只能发出剧烈的嗬嗬声,他的嘴在徒劳地张张合合,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可他已经说不出了。他将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狼藉的脸上似哭似笑,竭尽全力地发着声。

“俞……逢……我恨你……我……对不起你…但…哈哈……”

黎止旁观到现在,心里的震惊与疑惑已经翻江倒海,他一把甩开俞逢拽着他的手,向玻璃箱冲过去。

“别过去!”

他听到拉曼在后面喊道。千钧一发之际他思考不了那么多,下意识地就想要过去救出濒死的尤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