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000016 飞渡

他的人生最后会怎样收场?

言阳猜测了很多次。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葡萄架下的午后,阳光在藤叶上浮动,阳光碎片透过叶间缝隙,洒在黑衣少年的发上。

黑衣少年坐在葡萄架下,留给他一个背影。

言阳知道那是俞逢。

他开口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背影从未回过头,只有藤叶在风中摇摆。

每次到这时,火燎的痛苦就会逼着言阳睁开眼,眼前是灰色的天花板,厚重的窗帘挡住了晨曦,留下一室空茫的暗灰,像是真实世界挡住了他的俞逢,他都来不及回头,梦就醒了。

紧接着,黎若和言时死去时的血色开始蒙住他的眼,他又坐回了那把浸满自己冷汗的椅子,后来又倏地闯入司博噬舔般的目光。

无数个清晨,日复一日,像是每次清醒前先做一场精神祭祀。

言阳在无数场祭祀中死去,又被仇恨死死地拽回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学会在司博面前虚与委蛇的。

或许他本身就有欺诈天赋。

他一边在司博面前跳脱如从前,一边竭尽心力摸清了司博的日程。破解了视觉画面的查看权限程序的那一晚,言阳熬红了眼睛,知道这极度危险,他像是抱着定时炸弹,却觉得自己终于有间隙可以喘息。

编入虚假画面,打乱时间线,他给自己创造出狭小的自由时空。

一次次铤而走险的窥探与侦查,他终于拼凑起了真实的世界,掌握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与此同时,他的长刀也不停,他夺走第十一个清醒者的生命后,“黑鸦”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却成为了卡斯城公民闻之色变的都市怪谈。

人们口中的黑鸦后来穿梭于整个斐卡特区内,熟练地清除每个异常值,踩灭每一个觉醒的希望。

他没有辜负“杀戮机器”这个荣誉头衔,每个任务都完成地漂亮又高效,清除者们渐渐都知道了黑鸦。

他的任务从未失败过,换言之,他没放过任何一个清醒者。

言阳感觉那些无辜者的鲜血从来没干过,生生将他沤烂了,在每一次手起刀落中,他已经面容模糊。

面容模糊的黑鸦博得了司博的完全信任,在罪与恶的泥沼中所向披靡,残肢碎骸堆积着,填平泥沼的时候,言阳已经十九岁了。

三年来他等待着时机倾覆这一切,但时机没有出现,却先等来了命运最恶劣的玩笑。

那是一个平常的清晨,他打开某扇实验室的门——

他今天的任务是来解剖两个异常值,为研究提供新材料。无聊的任务。

他打开装着异常值的箱子,看清楚里面的一瞬间,脑内瞬间山呼海啸。

那是一双同样被月光眷顾过的眉眼。

他好像瞬间回到了斐城,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来及发生的从前,和五岁的俞逢抢夺篮球,又闻到了黎若烤的蓝莓饼干香甜,黎若和言时会在树荫下和另外两个人畅谈到日落。

那是黎若和言时的挚友,俞逢的父母。

这一切是不是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言阳无数次思索这个问题。

他和俞逢那样相似,一切诡谲离奇的背后真相,对他们有着巨大的诱惑力。

那些植根于骨髓的探究欲望,有些是遗传于他们的双亲,更多的两人从小相互助长的气焰,任由我的好奇心和你的探究欲缠绕生长,像花园里那颗紫藤,钩连盘曲到繁花满架。

可偏偏他们所执念的真相,恰好是会致死的开关。

就算黎若和言时没有触碰这个世界的底线,终有一天,他也会被送到司博面前。

他们的双亲如此相似。他们如此相似。

如果不改变点什么,终有一天,俞逢也会出现在这个刑场的永昼中。

两个箱子都被打开了,言阳看着里面被打了骨骼肌松弛剂的人,里面的人也看着他。

他们的看到言阳的那一刻眼睛很亮,“阿阳…你果然还活着…”

声音微弱,但言阳听得很清楚,那气音还在继续,“你父母呢?”

言阳一言不发。

司博给他的任务是来解剖这两个人。

这时候,言阳才绝望地发现,地狱有一千层,而他现在只是在第十层而已,以后他又要向更深的地方坠去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箱子里任人宰割的女人,将手指缓缓地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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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在他被抓去处理前,房间里没有开灯,新朋友靠在窗台上,背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后来我放了他们,但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七点。”

“你这样做和间接性自杀有什么区别?”

言阳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司博不会轻易杀我的。”

“但你绝对会付出代价。”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可有些事情是没有选择的。

他等的时机或许不会来了,他放走俞逢的父母的那一刻,就知道计划要提早了。

“我那次跟司博去了黎明庄园,那么美的地方原来不是全息投影的效果。”

“它被作为上面来斐卡特区视察的接待处,特意修复的,而且有最高的安保等级。”

“没人能进去吗?”

“有一个人可以。”言阳说。

“司博。”

一个名字的吐出,像是一场赴死战役的无声口号。

“你想有个名字吗?”言阳的问题突兀。

“不想。”

“……”

新朋友看着言阳有点窘迫的模样,破天荒地竟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开心的情绪,“有了名字代表我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可我不是,我只是你在求救时被强行分裂出来的,一个残缺的人格。”

“我只有逻辑理性在运转,情感残缺记忆空白,连仅有的一些特质都是和那个人相似。”

言阳无言,在无尽沉默中审视自己,是什么支撑他走到现在?

是摧毁的欲望,是梦回时视网膜上的梦境残像,是这具身体里的另外一个声音。

这声音能读他的心,“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那个黎明庄园,你已经决定了吗?”

言阳:“是。”

“黎止。”

“什么?”

“那我就叫黎止。”

新朋友离开窗台,走过来,和言阳在床上并肩坐着,“你会死在黎明庄园的,‘生命止于黎明’,这算诗意吗?”

言阳想哭却笑,“算强行凑字。”

他补充了一句,“我死了你也不存在了。”

“那这个名字就更合适了。”黎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