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凤生-贰拾伍

龙宫,太子殿暗阁。

有一黑衫女子端着茶水,穿过了荀叶设下的屏障。她的袖中藏着一根青蛇,如今蔫了似地趴着,再无往日里活络。她将温热的茶水放到了桌案上,而之前送来的茶水已是冰冷,加贺一口未动。她回身,看到加贺正颓废地坐在床榻上,披着一头墨发,浑浑噩噩的模样。

他像是多日未眠,眼梢坠着惫色:“莫夕,外头如何了?”

而昔日龙妃身侧的侍女莫夕,只是对他恭敬地作揖,一字未答。

她转身要走,是加贺又愤急地喊住了她:“外头如何了?!”

莫夕径直朝外走去,引得加贺踉跄下了床榻,没走两步就跪倒在地:“莫夕!”

莫夕停住了脚步,双手握拳隐忍,她没有回头:“三殿下,外头的事情,二殿下都会做好的。您就不要费心了,二殿下遵龙妃的遗命,往后不会亏待三殿下的。”

因为加贺的优柔寡断和善心,龙妃多年的计谋被毁的一塌糊涂,如今更是连性命都赔上了。莫夕自小便跟着龙妃,虽作恶多端,但心中始终是将龙妃放在第一位的。她怨加贺的无能与软弱,却也无奈加贺是龙妃的血脉。

她在昨日,被荀叶想办法从死牢里捞了出来,眼下奉荀叶的命令,在此处照顾加贺,却从不与加贺多言族内之事。

不能再让加贺坏事了。

她离开了暗阁,回到太子殿中。荀叶已经卸下了‘加贺’的样貌,他身着太子服,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小饮一口。

莫夕上前为他斟酒:“殿下,您要打听的事情,已经有头绪了。”

荀叶的手一顿,随后饮了那杯酒。

莫夕俯身,在他耳边轻语:“琅奕阁中,有两个孩子。嘉澜原身属火,应不是黑龙,另一个孩子才是。”

“……嘉澜是障眼法?”难不成苍玦为了掩藏真正的小黑龙,还多养了一个孩子?

“非也,是双生子。嘉澜的原身还不清楚,但前两日因做事不仔细,被琅奕阁打发出来的小仙倒是说过,她亲眼见过另一个孩子化身成了黑龙。”莫夕勾起嘴角,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恶毒,“奴婢原本还担心,嘉澜若不是黑龙,内丹便效果不大。如今实打实的有一条小黑龙在琅奕阁,真是龙妃保佑。”

荀叶却泼了她一盆冷水:“琅奕阁戒备森严,在用族中势力彻底压制住苍玦前,我们怕是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

“所以,殿下今日与其在这处喝酒,不如花这个时间,去与长老们私下走动走动。”莫夕从袖中取出一枚龙鳞,“龙妃生前,掌握了不少长老的劣迹,都在这片龙鳞中。殿下若以礼相待,却得不到回应,便不必给他们好脸色。”

用柔也好,用强也罢。

听话的狗才是条好狗。

荀叶和莫夕都懂,龙族有长老这一制度,便是怕暴政。因此牵制住众长老,着实重要。苍玦独权,压制长老们多年,怨气积累,此时不扳倒他,更待何时?

而荀叶一旦压垮苍玦,以强加的杀母之罪和囚禁龙王之罪,将他入狱,将他声名扫地。苍玦的琅奕阁必然就荒废了,天帝必然也不会向着他。而他阁中的幼子便不得不被接回龙族抚养,到时候,万事皆在荀叶的掌控之中。

他接过龙鳞,转眼饮尽了烈酒一杯。荀叶起身化作‘加贺’,再次踱出了太子殿的大门。

殊不知在此刻,已经将凤族迁至长沂峰的南栖,正陪同灵赭在院落中喝茶。

忙了数日,今日才得空闲。

南栖将自己与苍玦的事情,悉数告诉了灵赭,也将苍玦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态度,小心地透露给了灵赭。

她是南栖的祖母,自是始终为孙儿着想。她从不知道,南栖竟是受了这般大的苦,才生下了那两个孩子。虽说是造化弄人,可灵赭不免埋怨了苍玦一句:“他也是太过固执,亏得你有那涅槃护身,否则,真是九死一生。”

“祖母,不怪他。”南栖解释,“若是设身处地去想,我未必能做的比他要好。”

“你……”灵赭摇头,“你同你爹一样,不撞南墙怕是不回头。”

而今,也是回不了头了。

南栖的心拴在了苍玦身上,谁也讨要不回来。

“阿栖,你有没有想过,今后你们要如何相处?”一个是凤族未来的王,一个也许是龙族未来的王。

苍玦还好说,龙族皇嗣众多,他若要走,是可以走的。只是见他那样子,独掌大权,定然是不愿走的。

而南栖也不行,他是凤族唯一一只可继承王位的皇室凤凰,是有职责在身的。嘉澜即便是延续了南栖的血脉,可毕竟才八岁,再者,嘉澜是南栖与苍玦的孩子,南栖总不至于将这凤族丢给他后,随着苍玦离开罢?

这对嘉澜也不公平。

灵赭问他:“你要同他在一起,难不成是他来凤族?”若是这般,灵赭倒没什么意见。她听了南栖提及的过往,也算是对苍玦放下了戒心。

不过,南栖却并不是很担心这些:“大家都是仙,若想见面,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到了。不住在一起也无妨。孩子的话,他们想住哪便住哪。”

“听你这般说,是要和他两地分居?”灵赭觉得不妥,“凤族往后让你头疼的事情多了去了,他若也忙起来,你们是要几年见一次?”

“是挺难的,但往后终归是有解决的办法。眼下,不是着急这些的时候。”

才一说完,长沂峰的槐花开了,随着一阵微风,一朵孤零零的白色花骨朵被风吹落在还未喝上一口的茶杯中。

清香宜人,裹着茶的涩味,留下一撇温意。

随着灵赭的一句:“由你罢。”

啪。

它蓦地在杯中绽开了。

四月的槐花初开,是灵赭特意移来此处的花木。

只因旧年中的凤族,每到四月,便是满枝的槐花,摇曳幽香,抹一撇,便入了午后悠闲的小憩梦语中。

南栖是记得的,爹爹东昇的阁中有一扇窗,打开了,便是满目四五月的槐花。他幼年时,常常在那槐花树下玩耍。也是在某一日里,槐花树下,站着了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是他的父君渠奕。

那年,南栖四岁,诸事不懂。他身着素衣,正准备同爹爹一起去前殿,迎接他那显少见面的祖父的尸骨。

他的祖父,在一场战役中,被毁了内丹,身躯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息的死肉。是渠奕带回来的,他满身是血,在槐花树下,跪在了东昇的面前。

南栖揪紧了东昇的衣角,仰头,东昇的面容被槐花的阴影笼罩着,望不见是什么神情。

但南栖记得,当时,东昇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虽身姿不动,但南栖知道,东昇的手在发颤,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