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约黄昏后(二)
在第三天的比武中,慕流云又一次下了场,并且毫无悬念地打败了他的对手。
当晚,他跟师兄说了一声,就同张驰一道去了武陵城。
清和道长本想让清流清越等人随侍在侧,但慕流云回绝了。他很清楚,当他身边只有张驰相伴的时候,他还可以暂时放下门派中的身份,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那样游乐,若是有了那些门派中的小弟子在旁前呼后拥,不论他身在何处,都只能是上清宫的太师叔。
清和道长没有坚持,可以的话慕流云当然是一直保持着长辈形象比较好,但是作为师兄,他也多少希望这个年轻的师弟偶尔能像真正的年轻人那样放松一下。
今年的中元鬼节,又正好赶上武林大会的举办,整个武陵城内外空前热闹,附近的寺庙和道观人满为患,无数善男信女前来烧纸焚香,为故去的亲人祈福。
城中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肃穆的气氛了,许多人才不管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节日,只是趁着热闹出来游玩一番。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些地方挤得摩肩接踵,张驰知道慕流云不爱凑热闹,就特意避开了最繁华的街道,选了一条临河的小路,一路走一路眉飞色舞地跟慕流云讲述着他所知的一些江湖趣闻,逗得慕流云不时发笑。
逛了没有多久,张驰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顿时发出了像个大孩子般的惊叹:“这糖葫芦好大啊,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流云你要不要尝尝?”
“……这是吃的?”慕流云有点惊讶地看着那串红色的圆球。
张驰也很惊讶:“不是吧,你难道没吃过糖葫芦?”
慕流云摇摇头:“不曾吃过,上清宫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你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有糖葫芦的童年该多么无趣啊,不行,我说什么也得买给你尝一尝。”张驰不由分说地就买了两串,塞了一串给慕流云。
盛情难却的慕流云只好接过来,学着张驰的样子咬了一口,张驰目光炯炯地问:“怎么样?”
“……又甜又酸,也说不上怎么好吃。”慕流云中肯地说。
“确实是。”张驰嚼着半颗糖葫芦,有些感慨地说,“我小时候可馋这个了,就是没钱买,现在我可以想吃几串就吃几串,却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有的东西就是这样,越是求而不得就越想要,真的唾手可得时反而不觉得哪里好了。”
“是啊……”慕流云若有所悟地应了一声。
张驰大大咧咧地笑笑:“总之,你就当是尝个鲜呗。我想你一定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吃遍五湖四海,玩遍天下美景,你说好不好?”
“……好。”相对于张驰的豪气干云,慕流云只是笑笑,并没有把这话真的当成一个承诺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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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才起,慕流云就留意到河面上三三两两地漂浮着各种颜色的河灯,河灯多以木头为底,竹篾为骨,糊上彩纸制作成荷花或者各种其它的形状,中间点着一根粗短的蜡烛,在夜色中透出柔和的光亮。
一开始,慕流云以为这只是什么人做来放着玩的,可越到上游,这样的河灯就越是密集,几乎绵延了整个河面,还有不少人正把手中的河灯往水里放,慕流云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民间的一种习俗。
张驰见慕流云似乎对河灯颇有兴趣,就主动为他解释道:“今天是中元鬼节,传说鬼门关会打开,来自阴间的鬼魂会到人间游荡,完成自己未了的心愿,凡间的人如果有什么话想要对故去的亲人说,只要把想说的话写在河灯上放到河里,就能被阴间的人收到。流云,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好。”慕流云本来这趟出来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见张驰兴致勃勃,自然不会去扰了他的玩兴。
于是他们逆着人流,向着售卖河灯的地方走去,期间有好几个人打打闹闹地挨挤着迎面而来,张驰就极其自然地抓住了慕流云的手,把他往旁边拉了拉。
慕流云愣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张驰的手。
“啊……抱歉,我跟朋友们随便惯了。”张驰歉意地笑笑。
“没事。”慕流云也笑笑,并没有在意。
张驰表面上装得平静,内心却颇有些沮丧,慕流云直到现在都还反感他的碰触,那他们怎么才能建立起更进一步的关系?这些天来他千方百计地试图让慕流云习惯他的接触,现在看来根本就一点效果都没有。
不过张驰毕竟是张驰,沮丧之情很快就被他抛诸脑后,二人来到卖河灯的摊位,张驰要来了笔墨,开始在店家做好的河灯上写写画画。
“流云,你要不要放河灯?”张驰抬头看着只是默默围观的慕流云,让对方只是这样干等着,他怕慕流云会感到无聊。
慕流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该写给谁。”
“你可以写给已故的先人,大多数人都是写给父母先人的。”
慕流云只是淡淡道:“我没有父母,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就被师父收养了,就连姓氏也是随我师父。”
张驰从未见慕流云提起过家人,心想着八成也是不在了,却没想到慕流云竟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有些黯然:“想不到你从比我还小的时候就无父无母……那一定挺不容易的吧。”
“我有师父照料,倒没觉得辛苦。”看到张驰那副比他自己没了爹妈还沮丧的样子,慕流云还微笑着安慰了他一句,“你写你的就是了,不用在意我。”
张驰点点头,开始专注于和死者的交流,他很快就写完了一个河灯放下河去,又写了一个,然后一个接一个,写了十几个了还没完。
慕流云有些疑惑了:“你有那么多亲人要捎话吗?”
“不,我刚才放下去的那些灯,都是给我在西北军的袍泽弟兄们。”张驰笑了笑,晃动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种异常的柔和,“这些死没良心的,从不知道给我捎个信或者托个梦什么的,让我知道他们在下面过得好不好。”
慕流云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张驰很多时候都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一些类似于简笔画的东西,用极为简单的笔触表示人、马、日月什么的。
慕流云说:“要是哪些字不会写,我可以教你。”
张驰摇了摇头:“不用,不瞒你说,我那些弟兄们认识的字比我还少,我写了他们也看不懂。”
慕流云眼看着张驰又放了许多河灯下去,才站起身来付了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慕流云致歉道:“让你干等了这么久,无聊坏了吧。”
慕流云摇头表示没有关系,但是张驰坚持要请他吃宵夜作为补偿,慕流云拗不过,只好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