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虽然好像没什么用,李殊帮沈宜游把扣子重新扣起来了。

沈宜游垂着脸,睫毛被泪水打湿了,嘴唇抿着,鼻尖和眼周都泛红。

他没有阻止李殊的动作,李殊就起身抽了纸巾,沉默地坐回去,帮沈宜游擦干全是泪水的脸。

擦拭时,李殊手指关节不免会碰到沈宜游的面颊,以前他也会这么碰沈宜游,但现在不能做别的事了。

沈宜游的眉心微微皱着,李殊不喜欢他皱眉,所以很轻地帮他揉了一下。

沈宜游没看李殊,抬起了手,本意似乎是要把李殊推开,但不知为什么,快相触时,又卸了力气,用细长的手指扣住李殊的手,温热的指腹轻碰李殊的手心,安静地将李殊的手拉了下来,然后松开了。

房间里寂静无声,李殊重新戴上了眼镜,看着沈宜游,感到少许焦灼。

即便是沈宜游赌气说分手的那天,好像都没今天这么差。

毕竟当时沈宜游没哭,样子尚算理智,而李殊还生了长达一小时的气,甚至当场对沈宜游说了几句气话,让沈宜游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后悔。

其实很快就后悔的人是李殊,即便他直到现在才愿意承认。

李殊是生气,他不喜欢沈宜游挣脱他的拥抱,不喜欢看沈宜游对他冷脸,不喜欢沈宜游背对他整理行李,把放在他家的东西都拿走,更讨厌听沈宜游说“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和沈宜游没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他希望沈宜游可以清醒过来,不要捏造事实,别对他生气,但他一步、一秒都不想让沈宜游走。

从挂下沈宜游女性朋友的来电开始,到在首都见面的八百多个小时当中,每一个清醒着的时刻,李殊都在隐蔽地搜罗着沈宜游实际上只是在闹脾气的证据,以便将此次分手判定为无效。

他认为一段严肃的恋爱关系,必须有一个清晰的开始,以及一个明确的结束。

李殊在硅谷爱情圣经中不断搜索关键词句,打算给情侣分手寻找一个专业定义,并展示给沈宜游看,让沈宜游做个负责任的人。

在来找沈宜游的途中,李殊的第一段航程是从洛杉矶飞往S市。

他精细地学习了书中五个章节,认真阅读包括吸引力和沟通在内的社会心理学基础理论与相处技巧,标注出了一系列笔记。

在S市落地后,他随即发现沈宜游去了首都。

李殊分析了沈宜游的行动轨迹,又运用了一些必要手段,最后让艾琳预定了沈宜游登记入住的酒店,买了最近一班去首都的航班机票。

第二段航程只有两个多小时,李殊囫囵吞枣地跳读了第八章的爱情、第九章**,他认为某些内容还有待商榷,无法全盘认同,但也从中找到了他认为可以参考的部分,记录了下来。

在酒店楼下等电梯时,李殊接到了沈宜游的电话,没说几句,沈宜游让他回头。

李殊照做了,不幸的事就此发生。

恋爱圣经中的摘抄记录,临时抱佛脚习得的沟通技巧,他突然全都忘了。

在看见沈宜游之后。

如果非要形容词匮乏的李殊作出形容,他会说沈宜游有一张又小又漂亮的面孔,像雪一样白皙的皮肤。

和李殊视力糟糕的模糊的眼神不同,沈宜游的眼睛仿若中世纪皇冠上的昂贵宝石,嘴唇则是饱满而柔软的花瓣。

李殊第一次在傍晚的露台见到沈宜游时,沈宜游站在角落,装饰的彩灯一亮一暗,笼罩在他身旁,李殊变得魂不附体,再也无法看到别人。

和沈宜游恋爱的三年,是李殊的人生中曾有过的最美满梦幻的日子。

从旧金山,或李殊工作的其他地方到沈宜游所在的S市通常要花费很长时间。李殊以前从未感受过飞行的乐趣,他觉得那只代表移动办公,直到某一天起,十几小时的飞行意味他很快可以见到沈宜游。

沈宜游哭着让李殊能不能别这样的时候,李殊想或许沈宜游还是不明白,李殊没办法对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不论沈宜游是想分手,想复合,想要接吻上床,还是想要李殊立刻离开,李殊都不能真正拒绝。

沈宜游不需要哭。

在沈宜游轻微颤抖的呼吸声里,李殊专注地想着让沈宜游停止哭泣的办法,终于想起书中的某几个关键词。

“表达同情和关心。”

“积极倾听。”

等等等等。

然而没等李殊表达出的关心,沈宜游抬眼,望进李殊的眼睛。或许因为哭得太厉害,没办法很快集中精力,沈宜游看了他几秒,又偏开头。

李殊很想碰碰他,或者抱他,但手抬起来又放下了。因为沈宜游可能不喜欢这样,李殊想。

“你……”沈宜游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停了。

他的声音中带有浓重的鼻音,呼吸微颤着,眼里又忽然充满了泪水。

李殊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重复:“你不要哭。”

他们又地坐了许久,房里的沉默每分钟都像快到尽头,却不断延伸。

最后李殊打破了寂静,他说:“我不想和你分手。”

哪怕他也知道,他想不想分手,对沈宜游来说,并没什么参考价值。

“我不想和你分手。”李殊再强调了一次,仿佛虚张声势。

他问沈宜游:“你要什么?”

沈宜游又看了他一眼,李殊知道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但仍旧好像被鼓舞了,又对沈宜游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要什么我都有,”他接连着问,“你想要什么?”

他说自己的学位,他的股票,公司,房产,飞机,李殊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一件一件报给沈宜游听,一直到沈宜游打断他。

“李殊,”沈宜游看着他,对他说,“好了。”

“你不要报了。”沈宜游拉了一下李殊的手腕,好像觉得李殊很好笑,所以几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嘴唇。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这些我不都需要。”沈宜游说。

又过了很久,沈宜游说“我以前想要你对我满意,或者再在乎我一点。但是很难,你学不来,我不想每次都说,也不想每次都勉强你,所以不想再——”。

“——我在乎你。”李殊忍不住打断他,“没有不满意。”

沈宜游看着李殊,“嗯”了一声。

李殊盯着沈宜游的脸,觉得沈宜游好像还有很多想说的,但是或许是李殊的表情太难看,而沈宜游很善良,所以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