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寒夜(第2/2页)

可是阿吉等啊等,迟迟没有等到他回来。黑黝黝的屋子让他害怕,发生在胡同里的事情更让他一颗心提着。他放心不下,于是咬咬牙,也跑了出去。

他很聪明的,知道自己去了血胡同也不能做什么,于是直接往南六胡同走。刚才他选择去找段既明而不是去南六胡同提醒司年,也是因为段既明的家比南六胡同近。

阿吉根本不知道什么妖怪不妖怪,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先生只有一个人,就算能找到帮手也有限。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他可以去那位大人的住所附近看看,有没有人能帮上忙。

因为他一点都不想让大人死,那是位很好的大人。

“可你后来为什么出现在陶然亭?”司年仔细在脑海中描绘了他的路线,按理说,阿吉不该跑那么远。以他当时那个身体条件,又是下雪天的晚上,跑不到一半可能就又晕了。

阿吉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司年的目光稍一严厉,金豆豆就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我被抓住了,我不知道那个人那么坏的……”阿吉哭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妖怪抓着他往血胡同跑,风呼呼的倒灌进他耳朵里,像刀子,冰寒刺骨。天也许是在下雪的,望出去白茫茫一片,目光落不到实处。

他觉得好冷。

人类的孩子总是太过脆弱,生如草芥,扛不过乱世里的一缕寒风。那妖怪在八方街潜伏那么久,没能策反司年、也没能获取什么有用的情报,临了,却碰上了阿吉。

他以为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许他可以用这个人类小孩儿威胁司年。来赌一赌,屠夫司年究竟有几分人性。

可这小孩儿眼看着要撑不过这个寒夜。

妖怪感到惋惜,他其实挺喜欢这个愚蠢天真的小子,于是在他死前把他变做了自己的收藏之一。

看,他是多么的仁慈。

人类不过肉体凡胎,可一旦脱离肉体,便能以灵魂获得永生。可见人类是本该灭亡的,他们是如此的脆弱、低等又愚蠢,总是在重复做一些自取灭亡的事情,只有孔雀王朝重建,这个世界才能迎来新生。

由他们,赋予万物新的开始。

至于司年那样冥顽不灵、毫无大志、目光短浅的屠夫,既然不肯合作,那就理应成为新王朝的垫脚石。然而他没有料到,恰恰是这样的屠夫,用最简单的杀戮,将一切都葬送在了血胡同里。

妖怪匆匆赶到血胡同,又被司年所杀。被他俘虏的魂魄化作无数星点消散于夜空,这其中也有阿吉。

他不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见到了司年,司年也不曾知晓那些离散的魂魄里有一个想要救他的孩子。

阿吉浑浑噩噩的飘荡了很久,直到又遇见了四处寻找他的段既明。

段既明看不见他,可他看得到段既明啊。他看着憔悴的先生,就像现在一样绞着衣服低着头,说——

“对不起啊,是阿吉不听话又乱跑了。”

“对不起啊,阿吉不是故意的。”

良久,久到阿吉以为司年真的生气了,气他的莽撞、气他的无知。他惴惴不安地抬头,却看见司年从没有过的万分复杂的表情。

此时此刻,司年终于记起了阿吉。

那大约是在1906年的春天,司年的坏心情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终于有兴致外出游玩。他本来跟无淮子约好了一起打猎烤野味,结果野味烤好了,无淮子竟有事先走,说要赶去普度众生。

司年日常诅咒无淮子八百遍,不经意间,看到了在林子里哭丧的阿吉。

阿吉一身缟素,正在往坟头堆土。坟里埋着他早逝的父母,跟坟前的祭台一样空荡荡的是阿吉的肚子。

司年心情不好,旁边有人在哭丧,心情更加不好。于是他把野味留给了哭丧的人,希望能堵住他令人烦躁的嘴。

哭声停了,他转身就要走,那小孩儿却追上来抓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他:“谢、谢谢您,我叫阿吉,能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吗?我会报答您的!”

司年低头瞧见他沾了泥土的脏兮兮的手,心里虽然烦躁但生不出什么厌恶。他想快点儿打发他,因为他特不喜欢听见小孩儿哭。

“司年。”他这样回答。

阿吉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想,他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