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助理(第24/32页)

一路上,小男孩跑得气喘吁吁说不出话,但是那个与外表全然不符的柔软心音却一直在安慰着怀里的谛听,谛听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头贴在他的心口,静静地听着。

他的心跳,他的心音。

噗通,噗通。

别怕,我抱着你呢。

然而两个小孩赶到医院时,谛听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

虽然还眷恋着小男孩怀抱的温暖,但它的三魂七魄还是在捕魂器的吸引下不情不愿地脱离了肉身,谛听的魂魄飘过医院的长廊,在符咒吸力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朝离它最近的捕魂器的方向飘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在车祸中受到致命创伤的人也正在重症监护室中死去,这个名叫张予川的少年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六岁,他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躯体,弥留在病床上的只不过是一具新鲜的空壳。

——我死了吗?

少年微弱的心音,在最后响过一次之后,复归尘土。

察觉到离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有一具新死的肉身,谛听涌起了一股希望,它的魂魄奋力挣扎起来,抵御着捕魂器的吸引,拼命地穿墙而过,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了这具新死之人的身体。

一瞬间,病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沉静淡漠的眼,幽黑,冷冽,仿佛一面冰封了千年的寒潭。

这具人类身体受到的伤害比谛听肉身受到的伤害轻一些,凭着一股绝对不想被炼化的意志力,占据了人身的谛听咬牙挺了过去。

这个夜晚,重症监护室里那个名叫张予川的少年,奇迹般地度过了危险期。

“你救了我两次。”张予川清清冷冷的声音在张谨言耳边响起。

第一次,是你没有让我在孤独中死去。

第二次,是你把我带到了那家医院。

你的心音和你的心跳,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两种声音。

“……哭吧,”张予川捧起张谨言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脸,拭去他脸上的泪水,那手指的动作轻柔得像是一片飘飞的羽毛,“在我面前你再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情绪。”

张谨言沉稳地从裤子口袋里摸过一包纸巾,抽出两张纸,擦眼泪擤鼻涕。

这件事整个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让他既震撼,又感动,胸腔像是被什么酸涩的东西涨满了,又源源不断地变成眼泪夺眶而出。

张予川的手指抹过张谨言的嘴角,向上挑了挑道:“我喜欢你笑的样子,以后不用板着脸。”

“唔。”张谨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点,吸了吸鼻子,眼神有点儿呆。

可是我觉得我冰冷禁欲的样子更好看!冰山美人!

你什么样都好看,张予川想着,抬手刮了刮张谨言泛红的鼻尖。

清寒寥远的心音,听起来比他平时的嗓音还要冷上几分,却烫得张谨言的耳朵整个红了起来。

张予川的黑眼睛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含笑道:“以后说不出口的话,就放在心里说。”

“好。”张谨言做了个深呼吸,像是第一天认识张予川一样,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脸,细细地看着,“……所以说,其实我十一岁的时候就遇到你了。”

张予川点点头:“没错。”

“我现在二十三。”张谨言十分不开心地掐住张予川的脸质问道,“你说你中间这么多年干嘛去了?”

张予川抓住张谨言作乱的手,叹了口气道:“当时这具身体还是很虚弱的状态,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出院之后就去找你了,但是……你不在。”

记忆中那个小男孩曾经抱着自己回到家里取钱,所以张予川还记得那里。

那是一幢老旧的居民楼,走廊的白墙上画满了拙劣的涂鸦,而张谨言家深色的防盗门上,是刺目的鲜红油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欠钱不还全家死光!”

而屋子里没有人。

“我听别人说你们为了躲债搬家了,后来我又去了很多次,直到房子住进了新房客,我也仍然没事就去看看,还有我遇到你的那条小巷,但是……”张予川定定注视着张谨言,眼神很温暖。

自己弥留之际躺过的那块青石板旁,有一口不知谁家的大水缸,水面浮着睡莲,缸底沉着一尊面目模糊的雕像,不知道是什么神,一角和五角的硬币零零落落地散在雕像旁。

都是路人随便丢进去的,丢完了再随便许个愿望。

家宅兴旺,学业顺利,平安健康……

那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少年,放了学之后总是会来这站一会儿,抱着怀,神色清冷,要离开时便学着那些人类的样子,掏一枚硬币往缸里一丢。

想再和他见一面……

檐角的雨水滴答落进水缸,落了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睡莲开了又败,那个小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想起来了,”张谨言眼中的迷茫一闪即逝,拳头一握忿忿道,“那段时间我爸欠了赌债,丢下我们三个自己逃跑了。”

后来这一家孤儿寡母被上门要债的地痞流氓纠缠得无法忍受,连夜坐火车去了其他的城市。

而那时张予川的身体还在医院卧床养伤。

几年之后风波平息了,张谨言的妈妈再婚,随第二任丈夫一起回了原来的城市,张谨言跟回去念了两年高中,又考到外地上大学,毕业后虽然回了家乡,但那间童年时租住过的房子和那条每天上学路过的小巷都不曾给他留下任何温暖的回忆,所以他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如果我像你一样没事就回去看看,”张谨言叹了口气,略遗憾,“那说不定我们就可以早认识几年。”

张予川摇了摇头,目光各种宠溺:“能与你重逢,我已经满足了,那天林复带着苏先生来找我,你也跟在后面,你一在心里说话我就知道是你了……只是当时怕吓到你,没有说出口。”

张谨言立刻开始回忆第一次见到张予川时,自己腹诽的第一句话。

张予川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笑,一板一眼地复述道:“你当时在心里说的是……‘出现了,传说中与男一号水火不容的男二号,接下来这位张总就会不由自主地被我们的小白花吸引住,进而疯狂地爱上他。’”

“……你可以不用一个字都不差地重复一遍的!”张谨言羞耻得恨不得钻到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