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38章(第2/2页)

那孩子点点头,接过馒头,抬起手,却不觉“嗤——”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老夏瞧着,留了心,朝他胳膊上一按,那孩子果然疼得瓷牙咧嘴,老夏皱了眉,道:“你这胳膊伤得不轻阿,怎么弄的?伤筋动骨了吧。”

“昨儿个,有人抢我的钱,我不依,便被他们按在地上凑了一顿。”小孩儿越说越小声,羞愧地低下头。

“我好人做到底,指点你条明路。瞧见对过街那挂着‘春晖堂’的牌子没?那家老店专门按理说只卖药不看病,克刚巧了这几日,那掌柜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正满城寻着疑难杂症之人试药呢,你过去,只把自己的伤说得古怪些,哄他们给点药,也好过你自己强捱不是?”

那孩子似懂非懂地听着,一脸茫然,老夏急了,一怕他的脑袋,吼道:“没钱那就得想法子活下去晓得不?快过去,就说你病得不轻了,碰哪哪就疼就完了。”

那孩子吓了一跳,怯弱地点头称是,乖乖地牵过马车,驾到对过街去。

这孩子自然便是小宝儿了。他自小长在乡下,宫里不过呆了一年,哪里试过独自出行?兼之乍见自家主子自尽,心中悲痛难言,只撑着一口气,要将尸首交到朝廷军队那边去,这才忍着哀恸,勉强上路。只是他人小力微,又不懂得变通伶俐,脑子本来便不太好使,这一下伤心过度,更加稀里糊涂。离开徐达升不过两日,已然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走错了方向不说,连徐达升交到他手里的那点盘缠衣裳,也被人抢个精光,还受了好一顿打。怀里剩下的那两个金馃子,他拿了一个,换了两床上等丝被,将萧墨存的尸首就如生前那般,好好包裹着放置车中。剩下一个,牢牢贴肉藏着,不到万不得己,不敢拿出来。

小宝儿心中,对着外头的世界充满惶惑恐惧,却为了萧墨存,又不能不继续前进。他白天只顾低头赶路,却在晚上,才敢抱着萧墨存的尸首痛哭一场。他一生无人疼爱,唯有萧墨存真心待他,在他小小的心里,早已将这主子看得如神仙一般。也不觉得他死后脸色有何不对,夜里,小宝儿看着萧墨存那张沉静美丽的脸,常常入神,仿佛主子下一刻便会醒来,便会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叫声“小宝儿”一样。

这两日的颠沛流离,小宝儿胳膊上受的伤愈发痛了,已经到了抬起来尚且困难的地步。他无法可想,只能依着混沌铺子老板所言,到对过街找那“春晖堂”。小宝儿大字不识,正要下车问人,却见一处药铺门口人头耸动,七嘴八舌,热闹非常。小宝儿小心地将马车停好,跳了下来,惴惴不安的靠前去。正听见人群有人道:“我身上无缘无故,长了个怪疮,瓶口大小,碰一碰却疼得厉害,吾掌柜劳烦瞧瞧。”

“这有什么好瞧的,热度湿疹,几贴药膏的事,一边去,不要烦老子。”

小宝儿听得奇怪,正想瞧瞧,却被身后不知是谁用力一推,一个踉跄,直跌到一人脚下。小宝儿怯怯地抬起头,只见跟前一中年文士,一身葛衣,脸色不耐,骂道:“又哪个来冒充疑难杂症的?我跟你们说,本药铺不是普济天下,不是广开善堂,只是本掌柜心情好,免费给疑难杂症看病问诊。别什么头疼脑热都往前面凑,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啊。”

小宝儿登时胆怯了起来,正想往后缩,却见那文士低下头来看他,道:“说,你有什么病症?”

小宝儿嗫嚅着道:“手,手疼。”

那文士出手如风,迅速拉起他的衣袖,粗略一看,甩手骂道:“你就胳膊脱臼的小事,也赶来这鱼目混珠,快滚,不走我打到你骨折。”

小宝儿这两日所受委屈甚多,听得最多,便是那“快滚”二字。突然之间,那自萧墨存逝世以来,满腔的仇怨全冒了上来,他昂起头,忍着痛道:“我知道一个人,你一定医不好他。”

“谁?什么病症?”那文士来了精神,急急问道。

“我家主子先是身中剧毒,可那解毒的药物,却又对他起不到作用,你要如何医治?”

那文士嗤笑道:“胡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有毒便有解,除非解药不对,怎会不起作用?”

小宝儿紧握小拳头,大声道:“你才胡说,多少大名鼎鼎的太医正都对主子的病束手无策,你再强,能强得过一帮子御医吗?主子早说了,除非天下第一神医出手,否则旁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忽听内室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哐当”声,那文士脸色有些古怪,道:“你个小东西,胡诌什么?你知道天下第一神医姓甚名谁?听了个名号,就赶在此大放厥词。”

小宝儿红了眼眶,大声道:“主子告诉过我,天下第一神医姓白,名析皓。”他垂下头,呜咽着道:“主子原本说,等我学会读书写字,就让我去找白神医,又,又有什么用,主子,主子已经去了……”

忽然厅堂里人影一闪,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怎么回事,眼前已然多了一个身材高瘦的白衣人,相貌平庸,周身气度却凛然飘逸。那文士一见白衣人,诧异地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那白衣人恍若未闻,一把将小宝儿自地上拎起,声音发颤地问道:“你才刚说谁去了?你,你家主子,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