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2页)

根据我们的固定协议,我爸爸或妈妈会在十点一刻准时来到我的房间,确保我关掉了床头灯。我妈妈有时会待上五到十分钟;她会坐在我的床边缅怀往事。一次,她告诉我,当她还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时,在夏日的早晨坐在乌克兰的河畔,旁边是座面粉加工厂。水面上的鸭子星星点点。她描述河湾,小河从那里消失在森林之中。河水所带走的东西——树皮或落叶,总是从那里消失。她在磨坊院子里找到一个漆成淡蓝色的破旧的百叶窗,将其扔进了河里。在她的印象中,这条小河,始于森林,又消失在森林,在森林深处有更多的弯道,形成一个圆周。于是,她在那里坐上两三个小时,等候她的百叶窗完成圆周旅行,重新出现。但重新出现的只有鸭子。

她在学校里学到水总是往低处流,因为此乃自然法则,别无二致。然而,在远古之时,人们确实相信截然不同的自然法则;比如他们相信地球是扁平的,太阳围绕地球运转,星星是被放在天空来观察我们的。也许我们时代的自然法则也是暂时的自然法则,很快便会被新的自然法则所替代。

第二天,她又去了小河,但是蓝百叶窗没有回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在河畔坐上半个或一个小时,尽管她认定百叶窗不再重现也证明不了什么。河水也许是个圆周,但是百叶窗也许卡在了岸上的某个地方。或者卡在浅水中。或者它也许已经流过了磨坊,一次、两次,甚至多次,但可能是在夜间,或在吃饭的时候,也可能她就坐在那里等待,但恰逢百叶窗经过时,她正抬头仰望鸟儿飞翔,将其错过。因为大群大群的飞鸟常常在秋天、春天,甚至夏天飞过,与迁徙时间没有关系。实际上,你怎能知道你所描述的小河在流回到磨坊之前的周期究竟有多长?一个星期?一年?也许更长?因为在那一刻,在1947年耶路撒冷的宵禁时分,当她坐在我床边给我讲述百叶窗时,她童年时代的蓝色百叶窗仍然在乌克兰的小河上漂流,或者是在喀尔巴阡山脉的河谷中漂流,流过洗衣作坊、喷泉、飞檐和钟楼。仍然从那座磨坊流去,谁会知道它何时抵达最远的终点,开始返程?也许再要十年?七十年?或一百零七年?妈妈把蓝色百叶窗扔进河里二十多年后给我讲起它时,百叶窗在哪里?它的残骸究竟在哪里?它的碎片在哪里?它腐烂的残片在哪里?当然,那时肯定会有些东西留存下来。即便现在,当我将其写下的夜晚,离我妈妈将其扔进小河的那个夏夜已经七十年之久,也会有些东西留存下来。

百叶窗最终回到妈妈将其扔入水中的地方,回到磨坊脚下的那一天,不会由我们亲眼所见,因为这一切已不复存在,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是他人。一个甚至无法想象河上物体从这里流走而今又回归此处的男人或女人。真是遗憾,妈妈说:“要是有人看到,甚至只是注意到我的标记再次流经磨坊,他们怎么知道那是一个标记?证明万物在做圆周运动?”实际上,在百叶窗回归的那一天、那一刻,碰巧在那里的人也可以决定把它视为一个标志,检验河水是否做圆周循环,也是可能的。但是,当它又完成一个循环周期时,那个新人也不会再次出现。另外一个陌生人将会站在那里,再次一无所知。故而要加以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