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3/3页)
我把书合上,把它放回原处,而后又拿起另一本书,再次翻开书页,专门寻找插图和地图。一两个小时过后,我有点陶醉,地下室里的黑豹,信誓旦旦,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我该怎么做,我该为什么奉献自己的生命,原因何在,一旦那一刻真正来临,我将为之献身。
在那本德国大地图集的前页,甚至在欧洲地图之前,是一张令人目眩的关于整个宇宙的地图,星云向远方延伸,无法探测,无垠的天空上散布着不知名的星星。爸爸的图书馆酷似那张地图。它包含着我们熟悉的星体,但是它也拥有神秘的星云,立陶宛语和拉丁语,乌克兰语和斯洛伐克语,甚至拥有非常古老的语言,叫做梵语。还有阿拉米语、意第绪语,意第绪语是希伯来语的某种卫星,毛毛糙糙、坑坑洼洼的球体,暗淡苍白,在我们头上,在支离破碎的云朵中飘流。与意第绪语相隔极远的地方,有越来越多的天空,那里《吉尔伽美什史诗》在远方闪烁,《埃努玛·埃立什》、《荷马史诗》和《悉达多》48,以及许许多多奇妙的诗歌,比如说,《尼伯龙根之歌》、《海华沙之歌》、《凯莱维拉》49。但丁、孟德斯鸠、乔叟、谢德林、《提尔恶作剧》,当我口中滔滔细数这些悦耳的名字,细声细气,轻轻地吐字,舌尖和硬腭就会打颤。我凭颜色、封面、位置及其星系一一认出它们,并知道它挨着谁。
而我呢?我在这个广袤的宇宙中究竟是谁?一个瞎眼的黑豹。一个无知的野人。一个终日在特里阿扎丛林周围消磨时光的无赖。某位可怜的本·胡尔手中的一个可怜玩物。从今天起,从今天上午起,我把自己关闭在这些图书当中。
关上十年?
三十年?
深深吸口气,一头扎进水井,开始破解一个个谜团?
在这些我刚要破解其怪异名字的卷帙浩繁的巨著中,包含有多少令人迷惘的秘密,那该是怎样漫长的旅程。我甚至无法想象在哪里找到与装有保险箱钥匙的那个宝盒的钥匙拴在一起的钥匙链的第一环,通往最外面庭院的钥匙也许就放在保险箱里等待我拿取。
首先我必须克服罗马字母带来的困难。妈妈说用不了半个小时她就可以教会我。后来,如果我在晚饭后帮她洗碗,她保证教我西里尔字母。在她看来,她可以用一小时或一个半小时就能教会我。爸爸则承诺说希腊字母与西里尔字母非常相似。
之后我也要学习梵语。
我还要学习另外一种方言,爸爸把这一方言叫做标准德语,他把它翻译成“高地德语”。
高地德语具有旧时风韵,具有城墙环绕的城镇风韵,在这座城镇里,建有木制吊桥,桥头守护着圆锥顶的双子塔楼。在这些城镇的城墙内,居住着身穿黑袍、已经谢顶的、一丝不苟的学者,他们夜以继日,坐在连唯一的窗子也关严了的小屋里,借着烛光或油灯光阅读、研究与写作。我会像他们那样:小屋,格构式窗,夜晚的烛光,书桌,一堆堆的书,静谧。
书架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房间的面积。房间并不大。在这个房间里,在一排排的图书之下,是我父母的床。夜晚,他们把它拉开,睡在上面,早上,又像合上一本书那样把它合上,床垫收了回去,于是它就变成了一张绿面沙发。沙发上有五个绣花靠垫,我在指挥巴尔·科赫巴50武装冲向朱庇特神庙脚下、制伏罗马帝国时,把它们当做五座山丘。还有一次,它们代表着俯瞰通往内盖夫的山丘,或者是我穿越七大洋抵达南极洲去追捕的鲸鱼。
在沙发和爸爸的书桌之间,在书桌和咖啡桌以及两只柳条凳子之间,在它们和妈妈的摇椅之间,分布着运河或海峡,它们在摇椅脚下的小地毯上汇聚起来。这样的家具布局给我提供了迷人的机会来部署舰队或陆军,发动在密集的建筑群内突围、侧翼包抄的行动、袭击、埋伏和顽强的抵抗。
爸爸把牛皮纸包放到一个他巧妙选定的地方,放在一排译成波兰文的世界文学精品图书中央。这一系列图书拥有浅棕色的封面,因此纸包混在书里,几乎看不到。就像一条真龙,身处长满龙一样参天巨树的热带雨林里。他一遍遍向我和妈妈重复他的警告:不许摸,不许靠近。整座图书馆从此禁止入内。如果有人需要一本书,也许要有劳自己向他发出请求。(我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应该承认,妈妈也许会犯下错误,或在擦拭灰尘时忘记她在做什么,可是我呢?我对整座图书馆了如指掌。我可以指出每一分部、每一地区,以及秘密所在。我几乎可以像爸爸一样找到所有的东西。犹如一只小黑豹,身处在它出生和成长的那座丛林里。)我决定并不抗议:等到早晨八点,他们二人都会出门,我将是整个王国的最高指挥官。包括龙的领地。包括龙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