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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儿之恋有些不同寻常,它没有伤害,没有不好意思,就像约阿维和诺阿,或本—阿米和诺阿,或甚至诺阿和阿夫纳的哥哥。但是我的情况呢,不是同班上女孩或者某位邻居,一个与我年龄相仿或稍大一点像约埃扎大姐似的女孩恋爱,我是爱上了一个女人。情形更加糟糕,因为她是老师,我的任课老师。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去找任何人询问此事,他们会取笑我。她把嘲弄称作毒药,把说谎称作摔跤,把失望称作伤悲或者是梦想家的伤悲,把骄傲自大称作烧焦翅膀。她肯定会把耻辱称作上帝的影子。
我呢?我这个她有时在班上指着叫灵光四溢的孩子,现在因她之故,成了阴暗纵横的孩子吗?
突然,我再也不愿意到“儿童王国”学校去上学了。我想去一所真正的学校,有教室,有钟声,有操场,而不再去纳哈里埃里家里,那里到处是猫,甚至连厕所里都有,猫隔着你的衣服贴住你的身体,也不会再没完没了地闻家具下面风干了的老猫屎尿味儿。一所真正的学校,那里的校长不会突然过来从你鼻子里挖出一个怪物,不会嫁给合作社商店里的收银员,在那里不会称我灵光四溢。一个没有坠入情网以及如此情形发生的学校。
确实,父母经过争吵,那是用俄语进行的争吵,父亲在争吵中显然占了上风,决定等上完二年级,完成了“儿童王国”的学业,过了暑假,我将在塔赫凯莫尼上三年级,不是在“劳动者儿童教育之家”。
但是在我和塔赫凯莫尼之间,依然展开了整整一夏天的恋情。
“什么,你又要跑到杰尔达老师家里去?早晨七点半?你没有同龄朋友吗?”
“可是她邀请我去。她说我想什么时候去都行。连每天早晨都行。”
“她说的,不错,但是请你告诉我,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受他老师的摆布是不是有点不自然?实际上,是他的前老师。天天如此,早晨七点钟,还是在暑假,你觉得这是不是有点过了?难道不是不礼貌吗?请考虑一下,理智地!”
我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不耐烦地等候演说结束,而后脱口而出:“好吧!我考虑一下,理智地。”
说话时我已经跑了起来,雄鹰展翅般跑向她在泽弗奈亚大街一层住房的院子,从3路公共汽车站、哈西亚夫人幼儿园的对面那里过马路,走在我前面的是送奶工兰格曼先生,他大铁桶里的牛奶直接从加利利高地,“从阳光普照、我们在那里脚踏晨露头顶明月的平原”运到我们这一条条阴郁沉闷的小街。但是明月在此,杰尔达老师就是明月。在那里,在山谷,沙龙平原和加利利,是一望无垠沐浴着阳光的土地,是那些皮肤晒得黝黑坚强的拓荒者王国,不是这里。这里,在泽弗奈亚大街,即使在夏日早晨,依旧留有月夜的影子。
我每天早晨八点钟之前都站在她的窗外,抹过水的头发服服帖帖,干净的衬衫塞进了短裤。我很乐意主动帮她做一些早上的活计,替她跑腿去商店,打扫院子,给她的天竺葵浇水,把她洗的东西挂到绳子上,把干衣服收进来,从锁头已经生锈的信箱里给她掏出一封信。她给我倒一杯水,她不光把水称作水,而是叫清澈透明的水。从西方吹来的柔风被她称作“西风”。西风吹拂松树针叶,手指在针叶间拨动。
我做完家务活后,我们会把两个草凳搬到后院,坐到杰尔达老师的窗下,北面是警察培训学校和淑阿法特阿拉伯村庄,我们做着没有运动的旅行。作为一个经常看地图的孩子,我知道在目之所及最远最高的群山顶上耸立着尼比萨姆维尔清真寺,清真寺那边是贝特霍隆山谷,我知道贝特霍隆再过去便是便雅悯、埃弗来姆、撒玛利亚地区,而后是吉尔伯阿山,再过去是山谷、塔伯尔和加利利。我从来没有去过这些地方。我们每年去一两次特拉维夫过节,我到海法背后克里亚特莫兹金边上外公外婆家的沥青油纸棚屋去过两次,去过一次巴特亚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见识过。当然没有见识过杰尔达老师用语词向我描述的奇妙所在,哈罗德小溪,萨法德山峦,基内留特湖畔。
我们的夏天过去后的夏天,我们天天上午坐在那里面对的山顶会向耶路撒冷发动炮轰。贝特伊克萨村旁,尼比萨姆维尔山边,为外约旦阿拉伯军团效力的英国炮台会挖掩体防守,会向陷于重重围困的贫困城市发射数以千计的炮弹。许多年以后,我们所能看见的山顶将会布满密密麻麻的住房,拉默特埃什科尔、拉默特阿龙、莫阿洛特达夫纳、弹药山、吉瓦阿特哈米夫塔、法国山,“小山也都消化”注。但在1947年夏天,它们仍旧是荒无人烟的石山,山坡上是一片片的石块和黑黝黝的丛林。到处可见孤独固执的古松,在强劲的东风下弯下腰身,永远直不起来。
她会给我读些东西,也许那天早晨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读这些:哈西德传说、拉比传奇以及喀巴拉圣徒那有点令人费解的故事,这些圣徒靠排列字母表中的字母创造奇观与神迹。有时,要是他们不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当这些神秘主义者在竭力拯救他们自己的灵魂或者是穷苦人、受压迫者甚至整个犹太民族的灵魂时,就会造成可怕的灾难,这灾难总是源于结合中出现的一个错误,或者是一点瑕疵进入精神领域的神圣准则中。
对我提出的问题,她的回答既奇怪又出人意料。有时在我看来这答案近乎狂野,以某种可怕的方式,威胁着要削弱父亲那坚定的理性准则。
而有时,她给我的答案又在预料之中,虽然简单,但像黑面包一样营养丰富,令我大为震惊。但是,即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以某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自她口中。我爱她,迷恋她,因为有某种奇异而令人惴惴不安、近乎可怕的东西,确实存在于她所说所做的一切之中。比如说,“精神贫穷”注的人,她说他们属于拿撒勒的耶稣,但是在我们住在耶路撒冷这里的犹太人中也有许多精神贫困,并不一定是“彼人”所指的意思;或者是出自比阿里克《愿我与你共享》的“精神失语者”,他们实际上是使宇宙得以生存的深藏不露的义人。还有一次,她给我读比阿里克的诗歌,该诗写的是他精神纯洁的父亲,他的生活困在一个肮脏的小客栈里,但是他本人却一尘不染。只有他的诗人儿子为之感动,而且是如此的感动!比阿里克本人在《我的父亲》一诗中的开头两行,主要讲自己,讲自己的不纯洁,而后才向我们讲起他的父亲。她觉得奇怪,学者们没有留意描写父亲纯洁生活的诗歌,实际上是以儿子对自己不纯洁的生活做出苦涩忏悔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