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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咕哝着什么。

但是总理兼国防部长不再听我说话了。他那不集中的精神已经转移。既然他已经一劳永逸,以毁灭性的一击,解释了斯宾诺莎思想中的存疑问题,他就开始满怀激情地谈论其他事由:我们青年人当中的犹太复国主义热情已经失去,或是希伯来语诗歌,它涉猎了各种危险的尝试,却没有睁开眼睛,歌颂每天在我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民族复兴,希伯来语言的复兴,内盖夫沙漠的再生。

突然,再次没有警示,他的独白只进行了一半,甚至一个句子只说了一半,就索性不想说了。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像遭到了枪击,也让我站起身来,当他把我推向门口时,推我的身体,就像他的秘书在三刻钟之前推我一样——他热情地说:

“聊聊挺好!非常好!你最近在读什么书呢?年轻人在读什么书?你什么时候进城,请来看我。只管来,别害怕!”

他一边把我,连同我的大头钉军鞋和我白色的安息日衬衣推出门外,一边兴高采烈地大喊:

“来啊!只管来,我的大门始终向你敞开着。”

从在本—古里安斯巴达式的办公室谈论斯宾诺莎迄今,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我自那以后见过诸多名人,包括政治领袖,具有吸引力的人物,其中一些展现出巨大的个人魅力,但是没有人像他那样在身体外观和摄人魂魄的意志力上给我留下如此强烈的印象。本—古里安,至少在那天早晨,拥有使人着迷的精力。

以赛亚·伯林的冷峻观察是正确的:本—古里安尽管研读柏拉图和斯宾诺莎,但他不是知识分子,与知识分子相距甚远。我所看到的本—古里安,是一个喜好空想的农民。他身上具有几分原始的东西,有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他简单的头脑几乎停留在《圣经》时代,他的意志力像一束激光。身为波兰东部普翁斯克一个犹太小村里的青年,他显而易见拥有两个简单的想法:犹太人必须在以色列重建自己的故乡;他是当之无愧领导他们的人。纵观其一生,他从没有改变年轻时代的两大决定,一切都服从于这两个决定。

他是个坦率正直、冷酷无情的人,像多数幻想家一样,未尝不考虑代价问题。也许,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考虑,并做出决定:随它去吧。

一个在克劳斯纳家族,在凯里姆亚伯拉罕的所有反左派人士当中长大的孩子,我一向接受的是这样的教育,犹太人的所有痛苦都应归咎于本—古里安。在我成长的地方,他被视为恶棍,堪称左派体制灾难的具体化体现。

然而,长大成人后,我则是从截然不同的角度,从左派角度来反对本—古里安。我和同时代的许多左派知识分子一样,认为他有近似暴君的品性,一想到他在“独立战争”期间对阿拉伯人的强硬方式和报复性的袭击,我就会不寒而栗。直到最近几年,我才开始阅读关于他的一些东西,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突然,当我写下“强硬方式”几个字时,我可以再次清清楚楚地看到本—古里安抓着廉价水果饮料的杯子,先给他自己倒饮料的情形。杯子也是廉价的,是厚玻璃做的,他坚硬的手指又短又粗,紧紧握住如同手雷的杯子。我惊愕不已,倘若我脚跟错位,说了一些让他上火的话,本—古里安可能会把杯子里的饮料泼到我脸上,或者把杯子扔到墙上,或者会攥紧拳头,把杯子捏碎。他就是那样令人敬畏地抓住杯子,直至突然笑逐颜开,向我显示他知道我在尝试着写诗,看见我的窘态露出愉快的微笑,有那么一刻,他的样子几乎就像一个性情愉快爱开玩笑的人,刚刚略施小计,现正在询问:下一个节目呢?

注 大卫·本—古里安:《思考》,《达瓦尔》,1961年1月27日;阿摩司·奥兹:《博爱不能代替平等》,《达瓦尔》,1961年2月20日。《达瓦尔》是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办的第一份希伯来语报纸。希伯来语音译,字面意思为“事”。——原注

注 大卫·本—古里安:《进一步思考》,《达瓦尔》,1961年4月24日。——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