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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晚上不得不聚在一起,尽量为自己创造一些光明和乐趣。
我们把基布兹里上年纪的人叫老伙计,尽管许多人只有四十岁,由于过多的职责、义务、失望、集会、委员会、采摘任务、讨论、值班、学习日和党内活动,过多的文化主义和日常生活琐事的摩擦,许多人的内在生命之光已经熄灭。晚上九点半,或差一刻十点,老兵住区小公寓窗子里的灯相继熄灭,明天他们得在早上四点半再次起床,摘水果,挤牛奶,在田野或公共食堂劳作。在那些夜晚,光成了胡尔达宝贵稀有的物品。
尼莉是只萤火虫。不只是一只萤火虫,是一台发电机,整座发电站。
尼莉身上散发出大量的生命乐趣。她的欢乐无拘无束,没有道理,没有根据,没有缘由,无需发生什么事情就能让她洋溢着欢乐。当然,我有时也看到她刹那间的忧愁,当她觉得有人错待或伤害了她,不管对错,都会不加掩饰地哭泣。要么就是看到伤感影片,不顾体面地哭泣,要么就是读某页辛酸小说挥泪不止。但是她的忧愁,总是让强有力的生命乐趣环绕,如同灼热的春泉,无论雪与冰都无法将其冷却,因为其热量直接源于地核。
这也许是因为受父母影响。她的母亲利娃具有音乐天赋,即便周围没有音乐;图书管理员谢夫特尔身穿灰衬衫在基布兹来回行走时会唱歌,他在花园里干活时会唱歌,当沉重的口袋压得他直不起腰板时也在唱歌,当他对你说“会好起来的”,他始终相信这是真的,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任何异议:不要着急,很快就会好的。
身为基布兹一个十五六岁的寄宿生,我用人们观看满月的方式来观看洋溢在尼莉身上的欢乐,远远的,不可企及,然而令人着迷而欣喜。
当然,只是远远地拉开距离,我不配如此光彩夺目的光,我这样的人只能观看。在读书的最后两年和服兵役期间,我有个女朋友,不是胡尔达人,而尼莉拥有一大串光彩照人、气宇轩昂的追求者,环绕在这群追求者周围的是第二圈晕晕乎乎、如醉如痴的追随者,接着是第三圈胆怯、谦卑的信徒,第四圈站在远处的崇拜者,第五六圈里包括我,一棵小草,偶尔一束奢侈的光不经意地触摸它,想象不到那转瞬即逝的触摸会是什么。
当人们发现我在胡尔达文化之家蹩脚的后屋写诗时,大家终于清楚我是无可救药了。然而,尽力使坏事变成好事,他们决定给我分派任务,为不同场合创作合适的韵文,庆典、家庭庆祝活动、婚宴节庆,还有,如果需要,也包括葬礼祷文,还有纪念册中的诗行。至于我写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诗歌,我设法将其藏匿起来(深深藏进旧垫子的稻草中),但有时我控制不住自己,把它们拿给尼莉看。
为什么在所有人中只给她看?
也许,我需要检查一下,我那些描写黑暗的诗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如何化为乌有,如果幸存下来情形又会如何。直至今日,尼莉仍是我第一个读者。她若发现草稿中有不当之处,就说,这样不行,把它删掉,坐下来重写。要么就是:我们以前听过了,你已经在什么地方写过了,不需要重复自己。但是当她觉得什么东西写得好时,她就会从书稿中抬起头,以别样的目光看着我,于是房间变得宽敞起来。当遇到悲悯之事,她就说,这部分内容让我落泪。要是读到滑稽可笑的东西,她便放声大笑。她之后,我两个女儿和儿子都会读,他们都目光敏锐,听觉灵敏。而后几位朋友会读,再而后是读者,而后是文学专家、学者、批评家以及行刑队。可那时已经找不到我了。
在那些年,尼莉和大地主人出入,我没有奢求。如果公主在一群群追求者的簇拥之下,经过农奴寒舍,他顶多抬眼看她一下,为她的时运赞叹,祈祷。因此,当有朝一日,太阳突然把月亮的阴暗面照亮,这在胡尔达,甚至在周围村庄里引起了轰动。那天,在胡尔达,奶牛下蛋,母羊奶子流出了美酒,桉树挂着蜜和奶摇摆,北极熊出现在羊圈后,日本天皇在洗衣房旁游荡,朗诵A.D.戈登的作品,高山美酒流淌,峻岭逐渐融化,太阳连续七十七个小时停在柏树上,不肯下落。我去了空无一人的男孩浴室,把自己锁在里面,站在镜子面前,大声询问,镜子啊镜子,你告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究竟做了什么,竟蒙如此报偿?
注 出自一首描写阵亡战士的歌词。
注 《圣经》中地名,见《圣经·士师记》第4章第5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