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4页)

很快就有仆人过来敲门,她知道他们送来了给她睡前喝的催眠药。片刻之后,黑女人掀开床帘,却发现女主人已经睡着了,于是她把杯子放在最高的台阶上,退回门口的床铺旁边。姬特没有动,但她的心跳得异乎寻常地快。“那是毒药。”她告诉自己。她们在慢慢给她下毒,所以她们一直没来复仇。又过了很久,她才用胳膊肘轻轻撑起身体,透过帘缝向外张望,看到近在眼前的杯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黑女人鼾声如雷。

“我必须出去。”她想。她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但是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就在这时候,她头一次注意到了房间里干燥的泥土气息。她从床边的牛皮柜子里取出贝尔卡西姆给她的首饰,包括他从另外三个妻子那收回的在内,然后把所有东西摊在床上。她从牛皮柜里取出自己的手提箱,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黑女人仍在沉睡。“毒药!”姬特转动钥匙,满怀恨意地低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关上身后的房门,周围一片漆黑,虚弱的双腿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单手拎起箱子,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墙向前走去。

“我得发一封电报,”她想,“要联系上他们,这是最快的办法。城里肯定有电报局。”但首先她得逃到外面的街上,这段路可能很长。也许她会在黑暗的逃亡之路上碰到贝尔卡西姆,现在她已经再也不想见到他。“他是你的丈夫。”她低声告诉自己,然后在恐惧中浑身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紧接着她差点儿笑出了声:这不过是她玩的这个荒唐游戏的一部分而已。但在她发出电报之前,这个游戏不会结束。她的牙齿开始打战。“在我们逃到街上之前,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左手边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她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穿着便鞋的脚尖感觉到了地板柔和的边缘。“这些见鬼的楼梯连扶手都没有!”她咒骂了一句,然后轻轻放下箱子,转身回到墙边,沿着来路摸回自己的房门外。她无声地推开门,拿起那盏小铁皮灯。黑女人一直没动。她又小心地关上门,没有引发任何意外。借着灯光她惊讶地发现手提箱离自己只有几步,它摇摇欲坠地放在楼梯最上方,这么说来,刚才她差点儿就摔了下去。她慢慢走下楼梯,小心地迈过柔软崎岖的台阶,免得扭伤脚踝。楼梯下方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一扇紧闭的门。她沿着走廊向右拐了个弯,走进一方铺满稻草的露天小院。纤细的月牙在空中洒下一片白光,她看到了前面的大门和墙根下熟睡的人影。她吹灭了灯,把它放在地上。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拉不动巨大的门闩。

“你必须把它弄开。”她想道。但她的手指虚弱无力,怎么都打不开冰冷的金属门锁。她举起箱子砸向门闩的一头,感觉它松动了一点。与此同时,墙脚有个人影动了一下。

“Echkoun?”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她立即蹲下爬到了一堆麻袋后面。

“Echkoun?”男人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片刻之后一直没有回音,于是他又睡着了。她想继续尝试,但她浑身抖得厉害,心怦怦直跳。她靠着麻袋闭上眼睛,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后面的大宅里响起了鼓声。

她跳了起来。“这就是信号,”她作出了判断,“当然。我来的时候也有鼓声。”毫无疑问,她必须赶快离开。她休息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循着鼓声穿过庭院。现在鼓声已经变成了两个。她穿过一扇门,走进黑暗中。长走廊尽头是另一片洒满月光的庭院,她发现一扇门下面透出黄色的灯光。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聆听屋里传出的急促旋律。鼓声吵醒了附近的公鸡,它们接二连三地开始打鸣。她轻轻敲了敲门,鼓声还在继续,一个女人用单薄的高音唱起了琐碎而重复的副歌。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再次敲了敲门,但这次她下定了决心,所以敲得很重。鼓声停了下来,门开了,她走进房间,眨了眨眼。贝尔卡西姆的三位妻子坐在地板上的垫子之间,看到她,她们全都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就像面前有条致命的毒蛇。女仆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那三个女人放下手里的鼓,几乎同时开始说话,她们打着手势指着头顶。一个女人跳起来在她飘飘荡荡的白袍褶皱中摸索,显然是在找那些首饰。她掀起姬特的长袖,寻找胳膊上的手镯。另外两个女人激动地指了指姬特的手提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噩梦结束。推搡搜索了半天以后,她们让她打开箱子的密码锁,要是换个时间,光是她开锁的动作就足以让她们看得心醉神迷。可是现在,她们全都满腹狐疑,毫无耐心。箱子一打开,她们立即一拥而上,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放在地板上。姬特盯着她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比起她本人来,她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箱子。女人们小心翼翼地拿着地上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她重新开始镇定下来,鼓起勇气拍了拍一个女人的肩膀,比画着告诉她那些首饰都在楼上。三个女人怀疑地抬头看了看,然后派了个女仆前去确认。不过那个女孩刚转身准备出去,姬特立即感到一阵恐惧,于是她拦下了女孩。女仆没准儿会吵醒那个黑女人。三个女人愤怒地跳了起来,房间里顿时乱成一团。等到混乱平息,五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在屋子里,姬特绝望地苦笑一下,举起手指放在唇边,非常小心地踮脚走了几步,然后反复指着女仆。然后她鼓起双腮学了学那个胖女人。女人们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都点了点头,仿佛共同达成了一件密谋。女仆出去以后,她们试图向姬特发问:“Wen timshi?”她们的口气更像是好奇,而不是生气。她无法回答,只能绝望地摇头。没过多久女孩就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地告诉几位女主人,所有首饰都放在床上——不光是她们原来那些,还多了不少。女人们的表情充满困惑和嫉妒。姬特跪下来开始把自己的东西装回箱子里,一个女人蹲下来跟她说话,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敌意。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想着那扇插着门闩的大门。“我必须出去,我必须出去。”她反复告诉自己。那堆纸币就放在她的睡衣旁边,但谁也没有多看它们一眼。

收拾好东西以后,她取出一支口红和一面小镜子,转向一盏灯,炫耀似地开始化妆。女人们羡慕地叫喊起来。她把口红和镜子递给其中一个,示意她照自己的样子做。三个女人都涂上了鲜红的口红,她们欣喜若狂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别人。她打着手势表示这支口红就算是她留下来的礼物,但作为回报,她们必须想办法帮她逃走。女人们的表情既渴望又惊慌:她们巴不得把她赶走,但又怕贝尔卡西姆。接下来在她们讨论的时候,姬特一直倚着自己的手提箱坐在地板上。她看着她们,觉得她们商量的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事情的走向远非她们所能决定,跟她们身处其中激烈交谈的这间毫不真实的小屋更是全然无关。她不再看她们,转而冷漠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出去,因为鼓声已经敲响。现在她不过是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把女仆打发了出去;女仆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老得出奇的小个子黑人,他弯腰驼背,步履蹒跚,颤抖的手中抓着一把巨大的钥匙。老黑人咕哝着表示抗议,但她们显然已经说服了他。姬特跳起来拎起箱子。三个女人轮流上前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走出房门,跟着老黑人穿过庭院。路上他跟她说了几个字,但她没法回答。他带着她走向大宅另一头,打开一扇小门。很快她就孤身一人站在了寂静无声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