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7/9页)

“那么,明天我该不该对你父亲挑明了?”

“不,”她说,“恳求你,别这样。”

“为什么别这样?你害怕么?”

她听后接连摆动着脑袋。

“那么到底为什么呢?”

“算了吧,算了!别议论这些了。我们还有一刻钟时间!”

说罢,我们坐下,静静地拥抱起来,她紧贴在我的身边,每次互相亲热地抚摩,她总是屏住气息,连连打着寒战,她内心的沉重和悲伤不禁感染了我。我想婉言相劝,便向她说,对我俩的幸福,要有充分的信念。

“是的,是的,”她颔首说,“别再提这些了!眼下我俩可多么幸福呀!”

说罢,她顾不得羞红了脸蛋,依旧狠狠地使出劲儿默默地吻了我好几次,然后精疲力竭地靠在我的臂弯里。等到我必须离去,等到她来到门口用手轻轻地拂着我的头发时,她便低声细语地说:“再见,宝贝。明天可别再来啦!真的别再来啦,请吧!你是明白的,你来了使我不快活。”

怀着极度苦恼的矛盾心理,我回到了家里,苦思冥想了半夜。她为什么如此缺乏信念,又这样不快活呢?我必须很好思考一下,她好几个星期之前,曾这么说过:“我们女人没有你们那样自由;人嘛,必须要负担起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到底什么事物压在她的身上呢?

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因此我在上午又给她送去了一张字条,说在黄昏前后,等到工场下班,工人们干完了活,我在堆放大理石毛坯的仓库后等她,她姗姗前来,还有点犹豫不决的样子。

“你为什么还要来?我们也谈够啦。父亲在家呢。”

“不,”我说,“你心头有事,把一切都告诉我听,我这才走。”

海伦安静地凝视着我,脸色跟她面前的大理石一样惨白无光。

“别折磨我了,”她有气无力地说,“我什么也不能对你说,我不愿意。我只能对你讲——动身走吧,今天或者明日,把目前的一切都忘掉吧。我不能属于你。”

尽管是暖和的七月夜晚,她却好像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就在这个时刻,我也觉得心头有种与她雷同的苦痛。可是,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可不甘心。

“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我重复了一遍。“这我必须知道。”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知道我心里十分难受。但是,我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说吧,”我近乎粗暴地说,“要不我马上到你父亲那儿去。”

她好不愿意地站起身来,披着沉沉的暮霭,在她惨白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哀愁而不俗的姿色。她淡漠地说,声音却比刚才要响亮得多。

“好吧,我没有自由,你无权把我占有。因为有第三者插手。够了吧?”

“不,”我说,“这还不够。你爱那个第三者吗?爱得胜过我吗?”

“哦,你呀!”她气愤地嚷道,“不,不,我真的不爱他。不过,我对他已经发过誓,对此决不能更改!”

“为什么不能呢?如果你不需要他的话?”

“当时我还不知道有你这个人。我对他满意;可我不爱他,当然,他是个正派的男子,我不熟悉其他的人,所以我才答应了他,现在既然这样,就必须让它成为事实了。”

“这肯定不行,海伦。像这种婚姻我们一定能解除!”

“不错,可以解除。不过,问题不在于那个人,而在于父亲。因为我对父亲不能言而无信。”

“不过,我好与他谈一下的。”

“哦,你,这个傻瓜!你毕竟什么也不了解!”

我愣愣地瞧着她。她几乎要发笑。

“我给卖了,是我父亲一手造成的,连同我的意志也给卖了,为了金钱。今冬便是大喜日子了。”

说罢,她掉转娇躯,走了几步,接着又折了回来。她说道:“宝贝,要有勇气!不允许你再来啦,不允许你——”

“光是为了金钱?”我无可奈何地问。

她耸了耸肩膀。

“其他还有什么呢?我父亲是绝不会收回成命的,他与我一样,顽固不化。你不了解他!如果我违背了他,不幸的事马上就会发生!好吧,听话,要重理智,你这个孩子!”

说着,她突然大喝一声:“要知道,你,别把我活活逼死!——现在我尚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如果你再要提及此事——我可承受不了……我再不能吻你了,否则我们大家都要倒霉!”

顷刻之间,周围变得悄无声息了,静得连隔壁房里父亲来回走动的声音我们也听得十分清楚。

“今天我什么也决定不了,”这是我的回答。“你不愿意再对我讲讲——他到底是哪一个?”

“哪一位?不,你最好是不要知道他。哦,从此你别再来啦——为了让我高兴!”

她回进屋子,我目送着她。我欲离去,要把一切都忘掉,在一块冰冷的白石上坐下,听得流水声,只感到这声音在滑行,并在无休止地滚滚流动。这好像我的生命,海伦的生命以及难以数计的命运,从我的面前匆匆奔去,直抵山谷下面,进入乌黑的深潭,像流水那样听之任之,默默无言。像流水那样……

我回到了家里,夜已很深,也疲惫不堪,便躺下睡觉,直到清晨重又起床,我决定收拾一下行李,重新把一切都忘掉。早饭后,我来到林间散步。我的思想一时很难连贯起来,它们在我的脑际,如同从一平如镜的水面上泛起的一个个水泡,转眼却又全都戛然爆裂,使我刚才有些头绪的思想重又消失殆尽。

因此,一切都完啦,我有点胡思乱想,但始终成不了一个形象,甚至一个概念;只有一句话,我为此要让自己松过一口气来,一面连连点着脑袋,果然,做人嘛,要像过去那样聪明伶俐才好!

一直持续到下午,我那恋情和痛苦又在我的心头复苏了,并咄咄逼人地使我就范。这时,正直和明确的思想已失去了依据,我想与其遭受催逼,耐心地把时间白花在苦思冥想上,不如让我马上就走,来到大理石工场附近隐蔽起来,待到眼看蓝帕尔特先生离开宅子,拾级登上山谷,取道公路向村子走去。

这时,我径自走了过去。

我才跨进屋子,海伦失声叫了起来,她惊讶不置,愣愣地瞧着我。

“为什么呢?”她长叹一声说。“为什么你要再来呢?”

我一时束手无策,满脸愧色,感到自己从来没像眼下这样尴尬过。我一手挡着门,不能马上就走,只好慢慢地移步来到她的跟前,她目光里充满着恐惧和痛楚,呆呆地瞧着我。

“请原谅,海伦,”我这样说道。

她接连点了几下脑袋,目光俯视着地板,过后又抬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说:“为什么?哦,你呀!哦,你呀!”她的脸和神态一下子变得衰老了,成熟了,也坚毅了,我站在她身旁,犹如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