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的传说(第8/9页)

“喏,怎么样?”她最后问道,又在勉强地微笑。

“再跟我讲些吧,”我急切地恳求说,“这样我才能走。”

她的脸部不住抽搐,我相信,她的泪珠就要潸潸落下。但是,她却出乎我意料地放声大笑起来,她是怎样从痛苦中摆脱出来的,我一时弄不清楚,她这时站起身来,轻轻地说道:“来吧,为什么要这样直挺挺地站着!”我走上一步,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竭尽全力地拥抱起来,当我的不安、惶恐和抑制的啜泣慢慢地松弛下来,她却明显地变得开朗了,又当我小孩似的温柔地抚摩着我,还用惊人的爱称喃喃地唤我,咬我的手指,爱得这样愚蠢,真是富有独创性。谁知,一种对激发的热恋有所抵制的可怕思想,却在我的胸中开始斗争起来,我一时找不到话,只是把海伦拖到我的身边,她却有意地,甚至笑逐颜开地亲亲热热地抚摩我,还不时嘲笑我。

“真该快活一下啦!你,这条冰凌!”她对我嚷道,又拉拉我的小胡子。

我胆怯地问道:“不错,你现在可相信,事情完全好改变的?即使你真的不属于我所有——”

她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脑袋,凑上前来注视着我的脸,说道:“不错,现在一切都好了。”

“那么,我可以在这儿留下来了,明天再来,可与你父亲谈谈了?”

“是呀,傻孩子,这都允许你去干。甚至还可以穿上礼服来,只要你条件许可的话。明天反正是星期天。”

“真巧,我有这么一件。”我笑着说,突然变得像个孩子似的,快活得拖着她就走,并与她一起在房里跳起华尔兹舞来。不料,我们却给一张桌子的台角挡住了去路,我便把她举起抱在怀内,她的额头靠在我的脸颊上,我抚摩着她浓密乌黑的秀发,直等到她一跃而起,走了回去,把自己那头秀发高高绾起,回身用手指威胁着我,嚷道:“父亲随时都会来,我们都是傻瓜!”

我吻了她一下,再吻了一下,不意窗台外那束鲜花上的木樨,竟粘到我的帽子上。天色已晚,这是一个周末,我来到“鹰雕”酒铺,发现各个团体的人员都占好了座位,我便喝了一杯半升的酒,又玩了一盘九柱戏,然后及早赶回家去。到家后我先从柜子里取出衣服,把它挂在椅背上,满脸是喜地审视着它。它十分光鲜,像新的一样,那时为了考试才购置了的,往后几乎没上过身。乌黑闪亮的布帛,勾起了我种种庄严而隆重的回忆。我没有立即上床,却坐了下来,反复思索,明天对海伦的父亲该谈些什么。我明确而清楚地作了排练,我先走到他的跟前,态度既谦逊又尊重,概述他的异议,我的反驳,是呀,还有他和我的想法和表情。我甚至还提高了嗓音,就像一个熟练的牧师,侃侃而谈,还带着必要的手势,等我躺到床上,还未进入梦乡之前,我已在朗读明天谈话中可能要用的个别句子。

这是星期天的早晨。为了再一次安静地深思熟虑,我依旧躺在床上,直到教堂钟声响起。到了上教堂的时候,我便穿上华服,至少跟上次考试前那样,看上去好不繁琐和窘迫,我又刮了刮脸,喝下了早晨的牛奶,心头不觉怦怦剧跳。直到礼拜做完,我已等得心急火燎,还没等礼拜结束钟声敲停,我早严肃地迈开了缓缓的步伐,我避开了尘土飞扬的小路,顾不了闷热的天气和浓重的晨雾,径自从大街直抵马鞍溪,走下山谷,来到了我的目的地。我这样小心翼翼,穿着礼服,扣着高高的领子,以致浑身不由得汗涔涔的了。

我才来到大理石工场,只见不少人从林子里出来,使我感到惊诧和不安,他们有的站立在路口,有的站在庄院里,正在等待着什么似的,有的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似乎在参加拍卖。

然而,我什么人也不打听,他们到底在干啥,径自从他们的身前走过,才来到宅子的门口,不觉有种奇怪和紧张的心情袭上了我的心头,我仿佛进入了个特别可怕的梦境。我穿进过道,不料与经理撞个满怀,我简短而尴尬地向他问好。跟他在这儿碰头,我难为情得很,因为他相信我早离开了这儿。然而,他对此好像没想到过似的。他脸色苍白,还显示出痛苦和劳累的样子。

“怎么,你也来啦?”他点着头问道,声音里带着苦涩的味儿。“我担心,最可爱的人儿,你今天来这儿怕是多余的了。”

“蓝帕尔特先生可在这儿?”我反唇相讥地问道。

“不错,要不他到哪儿去呢?”

“还有小姐呢?”

他听后指着客厅的门儿。

“那儿,在房里。”

倍克尔点了点头,我正要举手叩门,那门却咯吱一下被打开了,有位男子走了出来。我便向房里看了一眼,只见房内有许多客人围拢在一起,部分家具也重新移动了位置。

我这时疑虑重重。

“倍克尔,你,这儿出了什么乱子?这些人在干什么?还有你,你为什么在这儿?”

倍克尔掉转身子,奇怪地瞧着我。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问道,声音听来变了样。

“到底怎么啦?我不知道。”

他便走到我的跟前,双目直勾勾地瞧着我的脸。

“那你马上回家去吧,小伙子!”他轻轻地说,又把手按在我的肩上。我的咽喉这时像被狠狠地掐住了似的,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掠过我的全身。

倍克尔用令人惊奇的审视目光,又一次瞧着我。接着,他低声问道:“昨天你跟姑娘讲过话了么?”我刷的一下,脸儿涨得通红,他剧烈地咳了几下,这声音就像在呻吟那样。

“海伦怎么啦?她在哪儿呢?”我惊慌失措地嚷了起来。

倍克尔踱来踱去,仿佛已把我忘掉了似的。我靠在楼梯栏杆的柱子旁,觉得有几个陌生的毫无血色的形象把我憋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了,还有讥诮的声息从旁边传来。这时,倍克尔又走到我的身旁,说:“来吧!”说着,他拾级登上楼梯,直到拐弯的地方。他站在那儿的一级踏步上,我就呆在他的旁边,我的礼服却毫无顾忌地发出了窸窣之声。整幢房子一时变得死一般沉寂,接着,倍克尔开始讲话了:

“要鼓起勇气,咬紧牙关,小伙子。海伦已经离开了我们,就是说,今天清晨,我们来到山岩之下,从溪流中把她打捞起来。——安静,别说话!别晕倒!对你这个不是绝无仅有的人来说,这可不是笑话!现在可以去看看,挤到那批男人中间去。她安息在那儿的客厅内,看来还是那样美丽,跟我们把她接回来时一个模样——不幸得很,你,不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