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语学校学生(第3/10页)
不论哪一位,她们的命运是差不离的,她们很少有欢乐、金钱和友谊,可她们更多的却是活儿、忧虑和苦恼,她们闯过了艰难险阻,从底层挣扎上来,几乎毫无例外地成为无所畏惧而坚韧不拔的女战士!她们在这几个自由自在的钟点里,毫无顾忌地欢笑和快活,时而讲个笑话,唱支歌曲,时而握着一把胡桃,执着一段残余的红色缎带!她们只要谈及备受折磨的残暴故事,即使在欢声笑语之际,也会变得瑟瑟发抖!她们共唱哀歌,她们一起呻吟,她们秀气的眼睛里,滚落下偌大的泪珠!
她们之中也有那么好几位,说实在的,也爱好挑剔,有时达到令人讨厌的程度,她们经常满腹牢骚,说长道短。但是,只要有必要,巴勃脱便会老实不客气地打断她们的话头。不错,她们也曾干过繁重的活儿,很不轻松。格莱特·封·别朔普艾克就是其中的一个不幸者。她生活艰辛,她的伟大贞操也曾受到蹂躏,甚至在妇女协会里,对她也不够温暖和严格,因此面对每句尖锐的评语,她只好付之深深的叹息,并紧咬嘴唇,低声地说:“格莱特是命中注定要吃苦头的。”年复一年,她是受尽磨难,最后却发育得很好,不过,当她买长统丝袜,过多地支付了她省吃俭用下来的钱,她就十分激动,不免号啕大哭起来。她先后与两位师傅结婚,但不久就分道扬镳了,因为,一个是位浮滑浪子,另一个倒是品格端方和气质高尚的,可她呆在他身旁,却觉得对他无法了解,以致终日长吁短叹。
她们一起坐在黑暗院子中的一个角落里,互相交谈着她们的心事,并耐心地等待着,黄昏会给她们带来美好和欢乐的情趣。她们的谈话和神态在知书达礼青年的第一个印象里,似乎不够聪颖和文雅,然而,要不了多久,由于他的窘迫心情已消失殆尽,就显得比较自由和适应,如今他一眼看到聚首在暗处的那些姑娘,觉得她们俨然是一幅大有异趣和别开生面的油画了。
“不错,这位先生是拉丁语学校的学生,”说着,巴勃脱就想把他忍饥挨饿的可怜情况作个介绍,可是,他却露出乞求的形状,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脾气可好,对他颇为体谅。
“您肯定学习了许多课程?”来自扎花圈工场金黄发卷的玛格莱特问道,她接着又说:“您在那儿念些什么来着?”
“是呀,还没最后决定。也许是医学吧。”
大家听了肃然起敬,十分注意地观看着他。
“那您首先要蓄起小胡须来,”药房工作的蕾妮脱口而出地嚷道,她们听了,有的扑哧一声掩口而笑,有的则放声哈哈大笑,过后却又与他打趣和调侃,要没有巴勃脱从中调停,怕要搞得他啼笑皆非。最后,她们提出要求,给她们讲个故事。就是他书念得再多,一时能想起来的无非是那些听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话而已;但是,等他尚未真正开口,她们忍俊不禁地嚷了起来:“这些故事我们早已知道了,”格莱特·封·别朔普艾克瞧不起他说:“这本是小孩子听听的。”他讲不下去了,却涨得满脸通红。巴勃脱马上代他许下诺言:“下回他将另外讲个故事,他家里反正有的是书本!”她这番话儿,他认为讲得合乎情理,于是,他向她们保证,下次一定会让她们感到满意。
这时,天际已失去了最后一抹蓝色的光芒,在沉沉的黑暗去处,有颗星星在闪烁。
“现在你们可以回家去了,”巴勃脱提醒大家说,她们一起站起身来,先把发辫摆动一下,挪了挪正,又将她们的裙子掖掖好,然后互相点了点头离开了。她们有的走后面院子的小门,有的则通过过道,直穿大门而去。
卡尔·鲍埃尔也说了声晚安,径自咚咚上了楼梯,来到自己的房里。对她们这难以理解的感情,他感到满意,也感到遗憾。因为,深受青年妄自尊大和拉丁语学生愚蠢意识的影响,他真的察觉到,厮混在这班他的新伙伴中间,与他的实际生活显然是格格不入的,而且所有这些姑娘都为繁忙日常生活的坚固铁链所禁锢住的,内心都有充沛的精力,也懂得许多在他像童话那样陌生的事物。他要以研究者的小小狂妄性,不遗余力地深深思索,来考察她们幼稚生活中诙谐有趣的那些诗歌,来考察远祖民族的街头曲艺的以及军士之歌的那个世界。然而,他却发现,她们那个世界从某些事物上看,远远超越了他这个世界,他害怕她们的世界,怕它们会专政和统治他的一切。
不过,类似这种险象目前尚未被人察觉,而婢女们晚间的聚首时间却已变得越来越短暂,因为眼下早进入隆冬季节,即使天气温暖如春,然而对第一场大雪的降临,她们每天还要有充分准备。卡尔老是在寻找机会,来讲述他的故事。这些故事他都是从《小首饰盒》上读到的,内容不外乎楚恩特海姆和楚恩特弗利特等人物。每次讲完,他都得到不绝于耳的掌声,连作为结束的道德评语,他也只好忍痛割爱。但是,巴勃脱却根据自己的需要和能力往往为他作一些补充。除格莱特外,姑娘们对这位讲故事者交口赞誉,并对故事的主要情节不止一遍地反复议论,最后恳切要求,希望他下回再把最动听的故事说出来。他答应了,不料第二天天气骤然冷了下来,这样,谁还想去这空旷的地方愣愣呆着。后来,临近圣诞之夜,他也有了新的计划和乐趣。
到了晚上,他为爸爸用木刀做了只烟盒子,盒子旁侧雕刻上一行拉丁语诗句。由于这诗句没达到经典性的高品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品,他末了只好在烟盒盖上,用旋涡形的大写字母,刻上了“请用!”字样,又把木刀在下面拉出一道横线,最后用浮石和石蜡把烟盒擦得晶亮。过后,他便心安理得地来到野外散步。
正月里的天气,寒冷而晴朗,卡尔只要有空,就来到溜冰场上滑冰。有一天,也在滑冰时,对那位美貌的城市姑娘他本有一种痴心妄想的恋情,这时怕早已消失殆尽。然而,他的伙伴们却赔小心地殷勤追求着她,他呢,一一都看在眼里,只见她对待任何一位,态度都很冷漠,还不时流露出那股谦恭有礼和故作媚态的俏皮劲儿。这时,他终于壮大了胆,求她陪伴滑冰,他没半点儿脸红和口吃,只是心头在扑扑乱跳而已!她伸出戴着柔软皮手套的纤细左手,按在他冰冷的右手里,与他一起滑行起来,她在一次非常得体的交谈中,对他这反应迟钝的助跑行动毫无隐瞒地大加讪诮。最后,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返身滑行而去,他却立即听见,她同她好几个敏捷地从他身后翩然滑走的女友,发出了响亮而可恶的笑声,正如所有妖冶而娇惯的小姑娘能干出来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