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迪德尔(第2/13页)

当年青人保存金银珠宝首饰等贵重的东西,并认为它很值钱时,他也诚实地到处传播他内心正在不断燃烧着的爱情的星星之火,他正在根据痛苦和欢乐情况观察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并期望着他能郑重地使用并馈赠这些宝物的时光早日来临。

此时,同事中出现了一群新人,拉迪德尔不喜欢他们这群人强烈动摇他迄今以来的声望和威信。高等技校任何一位年轻讲师晚上开始不计报酬地讲授国民经济课程,积极去听课者尤以写字间的职员和低级干部居多。拉迪德尔的全部熟人也都去听课了,现在他们聚会时,对社会事务和内部政策做激烈的辩论,拉迪德尔概不,也无能力参加这种辩论。他对此感到无聊和愤慨,因面对这种新思潮,他过去的一身文艺才干差不多被伙伴们遗忘得一干二净,几乎不再需要。他的地位渐渐从昔日的高处坠落到毫无荣誉的深渊。最初还挣扎,多次携带着书本回家,但后来他发现这些书本极为无聊,于是叹息地又把书本扔开了。他抛弃知识如同放弃荣誉。

在这段时间内,由于他不大抬起漂亮的头,因此星期五那天忘了请人剃须和当天及星期二按常规该料理的事情。在傍晚归途中,他从理发师所住的那条街穿出来时就踏进了饭馆附近一家简朴的理发店,以弥补一下所耽误的事情;纵然忧伤压在心头,他也没有不遵守习惯。他在理发师那儿度过的一刻钟时光始终像在过一次小小的节日。如果必须按程序等待他也毫无意见,他会愉快地坐在一张沙发椅子上翻阅报纸,观看墙上用画片装潢的有关肥皂、发油和剃须膏的广告,直到轮到他理发时,他就享受似的把头往后靠在理发椅上,马上感受到助理理发师小心翼翼的手指,凉嗖嗖的剃须刀,最后闻到脸颊上扑鼻的香粉。

由于他踏进了理发店,把手杖靠到墙上并挂上帽子,坐在这张宽阔的理发椅上,并且听着喷香的肥皂泡沫沙沙作响声,这时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一位年轻的助理理发师全神贯注地为他服务,为他剃须,并帮他洗干净,一面椭圆形的手镜送到他面前,再把他的脸擦干净,然后似开玩笑的在上面扑上香粉,最后客气地问道:“没有什么其他需要了吧?”这才迈着轻盈的步子跟着站起身的客人,给他刷净西装上衣的领子,收下服务周到的剃须费并递给他手杖和帽子。这一切使这位年轻的先生进入一种良好的心满意足的精神状态中,他便撅起嘴唇,吹着愉快的口哨踏上大街;在街上他听到刚巧碰见的助理理发师在问他:“请原谅,您是否名叫阿尔弗雷德·拉迪德尔?”他详细观察了这位男人一番后,立即就从他身上认出了他是过去的中学同学弗里茨·克洛伊贝尔。若在另一种情况下他也许就会不太乐意承认这位熟人,并提防与一位助理理发师开始交往,以免在同仁面前有失体面。但此刻他心情很好,此外,他的傲气和地位优越感在这段时期大大地下降。因此,此事就像常人心情好时会需要友谊和重视别人那样地发生了。他向克洛伊贝尔伸出手去,并叫道:“瞧,弗里茨·克洛伊贝尔!难道我们还不相互称呼‘你’吗?你好吗?”中学同学高兴地接受了伸过来的手和“你”这个称呼,由于他正在上班,没有时间,他们互相约定星期日下午再相聚。

此时此刻理发师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他很感谢他的老同学,他虽养尊处优,却还能回忆起在校时的友谊。弗里茨·克洛伊贝尔对他邻居的儿子和同班同学总怀有一种敬意,因拉迪德尔各方面的生活条件都优越于他,而拉迪德尔目前潇洒的外表又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星期天一下班,他就精心地准备上门拜访并穿上他最好的服装,在踏进拉迪德尔的住房之前,他用一张报纸把靴子擦干净,然后兴高采烈地登上楼梯,他一眼望见了阿尔弗雷德门上的名片,便上前敲门。由于拉迪德尔很想给他同乡和年轻朋友留下一个光辉的印象,因此也略微准备了一下。他以极大的诚意接见了他的朋友,桌上放着一杯带糖的上乘咖啡,他很大方地邀请克洛伊贝尔就座喝咖啡。

“请别客气,老朋友,是不是?我们一块喝咖啡,随后就去散步,不知你意下如何?”

当然,他认为很适当,于是谢座,喝咖啡和吃点心,然后又得到了一支香烟。他对这非凡的礼仪表现出难以掩饰的高兴。不久他们就用从前的乡音聊谈陈年旧事,聊谈中学老师和同班同学们以及一切时过境迁之事。理发师不得不谈一些中学毕业以来他的境遇和他在何地何处周游。然后另一位接着开始报道他的生活和他的展望。最后拉迪德尔从墙上拿下吉他,调音拨弦,开始唱歌,一曲接一曲,歌词全是纯洁而有趣的民间生活,理发师笑得热泪盈眶,他们放弃了散步,取而代之去观察拉迪德尔一些贵重的饰品。由此他们引发了一番议论,内容涉及到他俩各自在美好生活中对生活的憧憬。那时,理发师对幸福的要求无疑要比他的朋友实际得多。但最后他完全无意识地抛出一张王牌,因而获得对方的重视和忌妒。讲的就是他在城里有一个未婚妻,并邀拉迪德尔不久与他一起到她家去拜访,在那儿他将受到热烈欢迎。

“哎看,”拉迪德尔叫道,“你有未婚妻了!遗憾的是我还没有走到这一步。那你们一定已经决定何时举行婚礼?”

“还未完全确定,但我们等待的时间决不会超过两年,我们已经期待了一年多。我有一笔母亲的遗产,三千马克,如果我再为此努力干一年或两年,并且省吃俭用,我们大概就可开设一家自己的理发店,地点我也已选好,即在瑞士的沙夫豪森,在那儿我工作过两年,师傅很喜欢我,他已上了年纪,不久前他写信给我,如果我已准备就绪,他最愿意把他的理发店转让给我,而且不太贵,从那时起我就非常熟悉这家理发店,该店营业相当兴盛,正好位于旅馆附近。那地方有许多外国朋友,除理发外还顺带销售一些风景画片。”

他把手伸到假日穿的褐色外衣胸袋中,掏出一只信封,内既有沙夫豪森师傅的来信,也有一张用丝光纸作封皮的风景画片,他把这张画片给他的朋友拉迪德尔观赏。

“啊,莱茵河瀑布!”阿尔弗雷德叫道,他们共同欣赏画片。这是用一种处在紫蓝色光线中的莱茵河瀑布。理发师描绘了一切,他熟悉上面的每一个地点,并加以详细叙述,而且还谈到了许多浏览自然界奇迹的外国朋友,然后又谈到了他的师兄和他所开创的理发店。他充满热情和欢乐地朗诵师傅的来信,这也促使拉迪德尔谈锋颇健,甚至还拿出些有价值的东西来炫耀自己。因此他开始谈起尼得发尔特纪念碑,他自己虽没见过,但他的一个舅舅到那儿游览过。他打开了他的衣柜,取出了白骨制的钢笔杆,让他的朋友通过小玻璃片来观赏隐藏其中的壮观。弗里茨·克洛伊贝尔承认这种美并不亚于他的红色瀑布,同时他又谦让正在打听他手艺的拉迪德尔讲话。谈话非常生动,拉迪德尔总是有意地提出新问题,而克洛伊贝尔认真并诚实地给予回答,交谈的尽是一些剃须刀的磨光,剪发刀的手柄,润发脂和润发油诸如此类等问题。弗里茨乘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内装高级润发脂的小瓷盒,他以此作为简单的礼物赠送给他的朋友和主人。经过一番推却后,拉迪德尔终于收下礼品。他打开瓷盒,用手刮了一点,在头上略为尝试一下,最后放到盥洗台上。此时夜幕徐徐降落,弗里茨想在未婚妻家用餐,于是便向拉迪德尔告别,不得不对这位同学的友好接待表示衷心的感谢。阿尔弗雷德也发现,这天下午的时间消遣得非常舒适和愉快。因此他们赶快约定星期二或者星期三晚上再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