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2页)

“我一身孩子般的傲气,一生当中,干不出一件大丈夫的事情来。我不但造成了自己的不幸,还把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拖进了深渊。天哪!还会有比我更卑劣的人吗?”一时间,奥克塔夫几乎变得昏迷狂乱了,他的脑袋热辣辣的,就像要炸开了一样。每想一步,他都发现一层新的不幸,发现一条新的鄙视自己的理由。

人始终有追求安逸的本能,甚至到了最严酷的时刻,甚至站在绞刑架下也是一样。在这种本能的作用下,奥克塔夫好像要阻止自己思考。他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仿佛使出全身的力量,不让自己思考似的。

在他的头脑里,一切渐渐淡漠了,只剩下对阿尔芒丝的回忆;然而,他必须永远逃避她,无论以什么借口,也永远不能再同她见面。那时甚至深深扎在他心灵中的对父母的感情,也同样消失了。

他只有两个念头:离开阿尔芒丝,永远不准自己再和她见面;忍受一两年这样的生活,直到阿尔芒丝结婚,或者直到人们把他忘记为止。因为经过这段时间,别人不会再想到他了,他就可以毫无牵挂地了却此生。这就是这个被痛苦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人最后的想法。奥克塔夫靠在一棵树上,一下子昏倒过去了。

他苏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特别寒冷,他睁开眼睛,看见天已破晓。一个农夫正在护理他,往他头上浇冷水,好使他恢复知觉;水是用他的帽子从附近水泉兜来的。奥克塔夫的头脑一时混乱,意识仍然不清楚:他身在一片树林的空地中间,躺在一个土坑的坡背上,只见大团大团的浓雾在面前掠过,他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所有痛苦,又猛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看来,人不会因为痛苦而死去,否则,他此刻已不在人世了。他禁不住又呼号起来,把农夫弄得惊慌失措。看见农夫惊慌的样子,奥克塔夫倒想起了职责:绝不能让这个农夫讲出去。看样子,农夫挺可怜他的身体状况。奥克塔夫掏出钱包,给了这人一些钱,并且说他是不慎同人家打赌,才在黑夜里跑进树林里来的,他不适应夜里的寒气,因此昏了过去;对他来说,要紧的是不能让人家知道这个情况。

农夫仿佛没听明白。

“如果别人知道我昏了过去,”奥克塔夫说,“他们就会嘲笑我。”

“唔!我明白了,”农夫说,“放心吧,我一句话也不会讲出去,绝不能让您因为我而输掉。可话又说回来,也亏得我打这儿过,因为说实在的,您刚才的样子,真跟断了气儿似的。”

奥克塔夫凝视着钱包,并没有听农夫讲话。钱包是阿尔芒丝送的,因而又引起了新的痛苦。在深色的布钱包上,系着许多小钢珠;他手指触摸每一粒钢珠,心里都感到非常快慰。

农夫刚离开,奥克塔夫便折断一小根栗树枝,用来在他这次昏倒的地方挖了一个坑;他吻了吻阿尔芒丝的礼物,那个钱包,然后把它埋在坑里。他思忖道:“这就是我第一个合乎道德的行为。永别了,永别了,亲爱的阿尔芒丝,永世诀别了!上天明鉴,我是否爱过您!”


  1. ◎《哈姆雷特》:莎士比亚的剧作。原文为英文,引自第四幕。​

  2. ◎法布维埃(1782—1855):法国将军,在支援希腊的独立战争中,功勋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