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7页)

因为第二天他还放假,早上他一直睡到很晚,享受着他的自由。中午他去接父亲,父亲心中还充满着斯图加特之行的欢乐。

“如果你考取了,你可以向我提些要求,”他兴致勃勃地说,“你考虑考虑!”

“不,不,”汉斯叹着气说,“我肯定考不取。”

“笨东西,你怎么啦!你还是为自己提些要求吧,趁我现在还不曾反悔!”

“我想假期里再去钓钓鱼。可以吗?”

“好,考取的话你可以去。”

第二天是星期天,下了暴雨。汉斯有好几小时坐在他的小房间里一边看书,一边沉思。他再一次详详细细地回忆自己在斯图加特的考试情况,但总是得出同一结论:他倒了无可挽回的楣,他本来是可以考得好得多的。录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了,该死的头疼病啊!他愈来愈担心起来,一种莫大的不安促使他终于走到父亲那里去了。

“爸爸!”

“你要什么?”

“想问一问。是为了提要求的事,我想还是不去钓鱼吧。”

“哎,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因为我……噢,我是想问问,我能不能……”

“你说出来好了,别装模作样了!你说,是什么呀?”

“要是我考不取,能不能去上高中?”

吉本拉特先生不吭一声。

“什么?高中?”后来他爆发了,“你上高中?谁给你出这个主意的?”

“没有谁。我只不过这样想罢了。”

汉斯脸上表露出他内心的巨大恐惧,但是父亲没看见。

“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大笑着说,“这是你过度紧张的结果。去上高中!你大概以为我是商业局长吧!”

他频频挥手表示拒绝,使得汉斯只好放弃要求,失望地走了出去。

“这个孩子!”父亲在他背后气愤地骂着,“亏他想得出!他现在都想去上高中了!你别打错主意了。”

汉斯在窗台上坐了半小时,凝视着新擦过的地板,作着种种设想:假如进神学校、进高中和大学的事真的都不成功,那会怎样。他会被送到一家干酪铺去当学徒或是到一个写字间去当办事员,这样,他就一辈子做一个他瞧不起的、绝对不愿做的庸庸碌碌的穷人。他那张俊俏聪明的学生脸扭成一副充满愤怒和痛苦的怪相。他怒气冲冲地跳了起来,用力吐了口唾沫,抓起那本放在一旁的拉丁文文选,使出全身力气朝最近的墙壁上扔去,然后跑了出去。外面正在下雨。

星期一早上他又去上学了。

“身体好吗?”校长问道,和他握了握手,“我本来以为你昨天就会来我这儿的!考试情况怎样?”

汉斯垂下了头。

“呐,怎么啦?你考得不好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

“唔,要有耐心呀!”老先生安慰他说,“估计今天上午就会有从斯图加特来的消息。”

上午这段时间长得可怕,没有传来消息。吃午饭时,汉斯由于内心痛苦几乎咽不下饭菜。

下午,当他两点钟走进教室时,班主任已经在那里了。

“汉斯·吉本拉特,”他大声喊道。

汉斯走向前去。教师向他伸出手来。

“我祝贺你,吉本拉特,你以第二名录取了。”

教室里顿时一片肃静。门打开了,校长走了进来。

“我向你祝贺。好,现在你怎么说?”

男孩惊喜交集,浑身软瘫了。

“唔,你什么话都不说吗?”

“要早知道的话,”他脱口而出地说,“我也完全能考个第一名。”

“好,回家去吧!”校长说,“把消息告诉你爸爸。你现在不必再来上学了,反正一星期后也就放假了。”

男孩晕头转向地走到街上,看见挺立着的菩提树和在阳光照耀下的集市广场,一切和平时一样,然而一切都变得更美,更有意义,更为欢快了。他考取了!而且还是第二名!当最初的一阵喜悦过去后,他心里充满了一片热切的感激之情。现在可以不必再避开牧师了。现在他可以升学了!现在不必害怕干酪铺,不必害怕写字间了!

现在他可以再去钓鱼了。当他回到家时,父亲正巧站在门口。

“有什么事?”父亲不加思索地问道。

“没有什么大事,他们放我回家了。”

“什么?为什么呀?”

“因为现在我是神学校的学生了。”

“喝,老天爷!你考取了?”

汉斯点点头。

“考得好吗?”

“我是第二名。”

这点父亲压根儿没料到,他不知说什么是好,一味拍着儿子的肩膀,笑着,摇着头。然后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仍然只是摇头。

“好家伙!”他终于喊道。又喊了一声:“好家伙!”

汉斯冲进屋里,径直奔上楼去,到了阁楼上用力打开了空荡荡的墙上的一个壁橱,在里面乱翻,把各式各样的盒子、线团和软木都拿了出来。这是他的钓鱼工具。现在他先得削根好钓竿。他下楼去找父亲。

“爸爸,把你的小刀借给我用用。”

“干什么!”

“我要削根竿子去钓鱼。”

爸爸把手伸入口袋。

“喏,”他面露喜色慷慨地说,“给你两马克,你自己去买一把刀吧!但是不要到汉福利去买,到那边刀铺去买。”

汉斯飞奔而去。刀铺老板问起他考试的事,听到了他的好消息,拿出一把特别好的刀给他。河的下游伯吕尔桥下长着许多又细又好的赤杨树和榛树。他在那里挑选了好久,削了一根完美无缺、坚韧而有弹性的树枝,急忙拿着跑回家去。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双目炯炯,着手做起钓具来,这种工作就同钓鱼一样叫他喜爱。整个下午和晚上都一直坐在那里干。他把白色、棕褐色和绿色的线分拣出来,细心地加以检查、修整,还把一些老结和杂乱无章的地方解了开来。试了试各种形状、各种大小的软木和羽毛管,或是重新再削一些。为了加重线的分量,把小铅块敲成重量不等的球,上面还凿了洞串在线上,以稳住钓线。然后是钓钩。这东西倒还有些存货。钓钩有些扎在四股黑色缝纫线上,有些扎在一截羊肠弦上,有些扎在马鬃绳上。将近傍晚,所有的事都做完了。这样,汉斯就有把握在漫长的七周假期中不致感到寂寞无聊了。因为他可以拿着钓竿独自一人在河边度过整天。

1 萨拉图斯特拉,波斯宗教改革家、预言家。这里显然是指德国哲学家尼采(1844-1900)借用他的名字以阐发自己的超人哲学思想的著作《萨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

2 布伦茨(1499-1570),德国神学家。符腾堡教派的组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