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5页)

还是老办法,用钱解决问题。在我力陈利弊得失后,瓦奥莱特应允付给愿演越共的群众演员双倍酬劳。如此厚赏自然让真正的自由战士将一度难以忍受演所谓的自由战士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说到让他们难以忍受的东西,其中就是他们中有人得演折磨平、轮奸梅的角色。我与大导演之间的龃龉便始于影片里该不该有轮奸梅的镜头。当然,我之前替群众演员争酬劳,已让他恼火。但他的恼火没吓住我。拍轮奸梅这场戏的前一天,午饭时,我坐到大导演餐桌旁,问有无必要拍这场戏。“我觉得这场戏似乎有些牵强突兀。”我说道。“让观众看有些突兀的画面,从来不是什么坏事。”他拿刀叉指我,说道,“他们在某个时候需要点刺激,不然,在影院里坐久了会麻木的。是难堪,我不是说观众难堪。这是战争,战争时期难免轮奸,我有义务把这个事实表现出来。当然,你这种‘越奸’显然不会同意。”

我没想惹他,他却如此讥讽,我怔住了。“越奸”两字在我脑袋里嗡嗡作响,迸出沃霍尔画颜色的电光火花。“我不是越奸。”我终于反驳道。他哼哼道:“你们国家人不是把替像我这样的白人做事的家伙叫作‘越奸’吗?或者‘失败者’更合适?”

说我是“失败者”,我实在没法反驳。在他人眼里,我属于失败的一方。我就是反驳说美国也是失败者,也无济于事。“好吧,我是个失败者。”我说道,“我失败,是因为信了你们美国给像我这样的人的承诺。你们过来说,我们是朋友。我们一直信以为真,其实,你们从来不信任更别说尊重我们。可能也只有我们这种失败者当初才看不清如今明摆着的事实,才看不清你们多么不愿把真想做你们朋友的人当朋友。你们心底认为,只有傻瓜、叛徒才信你们的承诺。”

他会让我滔滔不绝说下去?这不是他的做派。“哦,很有哲理!”他很快打断我的话,“还在这喋喋不休讲对错呢。听你话我怎么感觉像有头道德上的矮种猪在吸我奶子!你以为什么都懂,其实狗屁不懂。一个低能特才,其实没有特才只有低能。你知道,除了你这种人,还有谁鸟那些没人鸟的东西?只有我老得动不了的奶奶。你以为,上了几天大学,放什么屁,别人都得洗耳恭听?就你那学士学位,也就是狗屎,可怜呐。”

兴许,像要求他给我口交,我的话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可他不也过分,竟威胁要我性命。“他总动不动说要谁谁命。”我将发生的事情讲给瓦奥莱特听,她说道,“他也就是唬唬人。”赌咒说要拿勺子剜我两眼,然后将它们塞入我嘴里,这话,不是纯粹写写轮奸梅,听着可不像唬人。不,轮奸梅的场面,虽非真实,但至少据剧本,也相当暴虐残忍。拍摄时,片场只有大导演、几个相关剧组人员、四个表演轮奸梅的群众演员以及亚细亚·秀。这场面,我得等一年后才能看到,在曼谷一家吵吵嚷嚷的戏院。两周后,我目睹了詹姆斯·尹的重头戏。在这场戏里,越共扒光他上身,将他绑在一块木板上。木板竖着抵住一个群众演员扮的村庄民兵尸体。尹头冲地,表情有些恐悚:等着行将到来的“水疗”。“水疗”他的是先前轮奸梅的四个越共。大导演站在尹旁边,我翻译,指导着他们。自始至终,他没瞅我一眼,我俩已闹崩,相互不再说话。

“按照剧本,这个时候,你们才第一次同敌人面对面。”他指导着四个强奸者。导演之所以选他们演强奸者,是因为在先前几场戏里,他们表现出了特有的凶残毒辣,此外,他们的身体特征与众不同:皮肤呈烂香蕉般褐色,眯缝成一条线似的眼睛透出冷血爬行动物眼睛里的阴冷。“你们伏击了一支巡逻队,唯一活着的就是这个人,一个帝国主义傀儡,一条走狗,一个帮凶,一个叛徒。在你们眼里,没谁比为了几碗饭几块美元出卖祖国的人更令人不齿。至于你们自己,你们营声名赫赫,可如今减员一半。几百个兄弟死了。接下来还有仗打,还有几百个兄弟死去。你们打算为祖国献出生命,但骨子里也贪生怕死。好啦,现在抓到了一个狗娘养的软蛋家伙,一个黄种人皮肤白种人心、背后捅刀子的家伙。你们恨这个杂碎,要他坦白所有反动罪行,要他为所犯罪行付出代价。但是,最重要的是记住这点:你们要把这当作取乐,要演出你们本色,演得自然。”

他们四个,听了导演指导,有些摸不着头脑。个头最高的,演军士的男人问道:“导演要我们折磨这个家伙,还要看起来很享受折磨他,对吧?”

个头最矮的应道:“我不明白,这跟演得自然有什么关系?”

高个子军士说道:“他每次都这么说。”

“可是,要我们演得像越共,本身就不自然嘛。”矮个子说道。

“有什么问题?”大导演问道。

“是呀,有什么问题?”尹也问道。

“没有任何问题。”高个子军士用英语说道,“没有问题。我们可是天下第一。”说罢,他改用越语,吩咐三个同伴。“听好了,别管他说什么。要我们演得自然,其实,我们得演得不自然。我们现在是狗娘养的越共,明白了吗?”

同伴们当然明白。体验派表演方法(1)中最精细的表演技巧此时此地得到了运用:四个一肚子怒气的难民,四个前越南共和国的真正自由战士,开始想象演的越共自由战士的心里如何充满仇恨。一开机,他们不再需要导演提示,居高临下,绕着被倒缚在木板上、头冲地的仇雠,又吼又叫,抽出阳具,做着各种猥亵动作。据剧本,尹饰演的平,又名本尼,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被俘。行动负责人是突击队唯一的黑人中士,皮特·阿塔克斯。剧本交代,阿塔克斯寻根问祖,发现自己竟是两百年前克里斯普斯·阿塔克斯的后裔。克里斯普斯·阿塔克斯在波士顿惨案(2)中被英军杀害,是第一个为白人事业献出生命的黑人,成了著名殉道者。既然此时的阿塔克斯是彼时的阿塔克斯的后裔,前者的命运也将如后者的命运,在劫难逃了。因此,时候一到,执行侦察任务时,他一脚踏入机关陷阱,亦即用竹尖做的捕熊夹子,左脚被死死夹住。越共不费吹灰之力消灭了剩下的村庄民兵,只有阿塔克斯与平还顽强抵抗。后来,阿塔克斯昏死过去,平也打光了子弹。他俩最终被俘。越共对阿塔克斯动用了其臭名昭著、令人发指的腐刑:割下他的阳具,将它塞入他的嘴里。克劳德审讯训练课上介绍过,尽管种族不同地隔上万英里、远在一百多年前,某些北美土著部落对擅自侵入其领土的白种殖民者也曾动用此刑。“看到了吗?”克劳德说道。当时,他给我们播放一张幻灯片,幻灯片是一张古旧的黑白插图,土著人的杀戮场面。他播放第二张幻灯片,一张黑白照片,内容跟前面插图相似,只是残缺尸体换成了一具被越共俘获的美国大兵的尸体。克劳德播放第三张幻灯片。内容是一个美国大兵朝一具越共尸体撒尿。他说道:“谁说我们人类没有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