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6页)
“那好吧,我们会把这份检讨书,连同你男情人的检讨书、你俩的私密亲热照,登到报上。到时,没人管它们真假。”
“你永远别想拍到我这种照片。”
“美国中情局有的是本领齐天的人,懂怎么催眠用药。”他陷入沉默。我继续道:“等报纸登出它们,你就知道,恨你骂你的可不仅仅是你的革命战友。你回家的路也永远被堵死。你的家人兴许能接纳经过我们教化的革命者;就是你革命胜利了,他们兴许也能接纳你。可不管这个国家怎么改朝换代,他们也绝不会接纳同性恋。到时,你就成了牺牲了一切却毫无价值的人。你的战友,你的家人,想都不会想起你。你如果愿意和我说点什么,那么至少这份检讨书不会见报。你的名声,直到战争打完,也不会受损。”我站起身,“好好想想。”他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只是盯着检讨书。走到门口,我止住脚。“还认为我是杂种吗?”
“不。”他冷冷道,“你是个狗操的。”
我为何那么做?在医院这间也是全白的房间里,我除了有时间,没任何可以支配的东西,来反思这件已被我在脑子里粉饰掉的往事,我在坦白的事情。守夜人先前的诡辩让我恼火,我因此采取了不理智的行动。假设我当时真正做了间谍该做的事,他也不会那么说话。我坦白,当时只图自己开心,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就想做到克劳德要求的,“将他审讯到崩溃”。后来在监控室,克劳德放了一遍我与守夜人的录像。我目不转睛地看。录像里,我盯着守夜人,他则盯着假造的检讨书。他知道,没多少时间可以选择。情形就像他是克劳德制片我导演的影片中的角色,他不能代表自己,我代表他。
“干得漂亮。”克劳德赞道,“这家伙被你击垮了。”
我是个好学生,清楚老师要什么。不止于此,牺牲守夜人这个坏学生,赢得克劳德赞许,我很开心。难道守夜人不是坏学生?他也跟美国人学过,但横竖不接受美国人教的东西。与他不同,我与美国人思想产生共鸣。我坦白,在摧垮守夜人过程中,禁不住当自己是美国人。他威胁美国人,因此一定程度上,就是威胁我。不过,我牺牲他而获得的满足感没持续多久。最终,他让每个人看到,坏学生能做出什么事情。他的所为证明,一个人不拥有生产资料,但可以破坏生产资料;一个人不能代表自己,但可以毁灭自己。他用毁灭自己的方式证明比我精明。在我给他看检讨书一周后的早晨,他做出了决绝之举。当时,我在军官楼,突然接到监控室守卫电话。我赶到国家审讯中心时,克劳德已经到了。守夜人蜷曲在白床上,脸冲白墙,着白短裤白T恤。我们将他翻转身来,发现他脸色酱紫,双眼鼓凸,嘴大张,喉管深处卡着一团白色物体。“我只是上了趟厕所。”守卫嗫嚅道,“当时,他在吃早餐。也就两分钟,他能干什么?”可是,守夜人干出了事情,刻意噎死了自己。过去一周,他表现良好。作为奖赏,我们允许他自选早餐。“我喜欢吃煮蛋。”他要求。他先剥了两个蛋吃了,接着,把第三个没剥壳的蛋囫囵吞进喉管。“嗨,美人儿——”
“关掉该死的音乐。”克劳德冲守卫道。
对于守夜人,时间就此戛然而止。我躺在医院白房间里醒来时才发现,其实,对于我,时间同样戛然而止。我从医院白房间里能看到那间白房间,透过角落里的摄像头看到克劳德与我站在守夜人尸体旁。“这不是你的错。”克劳德说道,“连我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他拍拍我的肩,安慰道。我什么话也没说,房里的硫黄气味仿佛将我脑子里的所有思想熏了出去,只留一个声音:我不是杂种,我不是杂种,才不是,就不是,绝对不是,除非从某种角度,我的确是。
(1) Operation Arc Light,越战期间,美军B-52轰炸机执行的轰炸行动。
(2) dumb bomb,美国俚语,无极端精确制导系统的导弹或炸弹。
(3) MD意思是医学博士(medical doctorate),PhD意思是哲学博士(philosophy doctorate)。MD也可戏指Manila doctor(马尼拉大夫),PhD也可戏指Philippine doctor(菲律宾大夫)。说话者故意幽默利用MD和PhD的庄谐二意。
(4) 表匠(watchmaker)与守夜人(watchman)的文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