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5页)

“再来一支烟?”我问道。我将一盒烟递了过去。我俩的目光又一次相遇。对刚才打量她乳沟的老到做法,我没显得得意,她也没表示什么。她没言语,接受了我的提议,伸过纤细的手,从烟盒里捏出一支,用两片甜甜的嘴唇将它夹住,待我替她点上后,缓缓地吸着。烟卷随之缓缓缩短,留下一截细长烟灰,轻轻一吹,灰飞烟散。男人若挺过了女人抽第一支烟这段时间,便有机会登陆女人身体的滩头,进入下一轮战斗。拉娜抽完了第二支烟,我竟未阵亡,信心倍增。我占了她椅子的头发烫成峰状的女歌手回来后,我自信满满,站起身,对拉娜说:“去吧台。”我的第五条原则:在女人面前,用肯定句,比用问句,更可能少遭拒绝。她耸耸肩,将手递给了我。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拉娜又登台演唱了几首歌曲。她的表演炙烤着全场,也炙烤着我小臂上的寒毛。在几次下台歇息间隙,我了解到了如下情况。她爱喝伏特加马提尼酒,我先后给她点了三杯。每杯调以上等烈酒,酒液晶莹剔透,酒面上浮着一对圆滚滚的橄榄,嵌在橄榄里的红椒部分凸在外面,形似奶头。她的签约公司是位于时尚之区布伦特伍德的一家艺术机构。她有过男友,不止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谈论过往男友,无非给这个男人传递一个信号:她在拿他与过往不怎么样或很怎么样的男友们进行比较打分。我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因此不会唐突问政治、宗教方面的问题。不过,她自己说了出来。她持的社会、经济观点,可谓进步。她支持控制生育、枪支、租金,推崇同性恋自由、民权共享,崇拜甘地、马丁·路德·金和释一行禅师(6),主张非暴力、世界和平、瑜伽修身,认为迪斯科具有革命能量,呼吁建立各国夜总会联盟,赞同第三世界国家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坚持民主是自由的民主,反对资本主义泛滥,提议给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戴上社会主义小山羊皮手套(7)。合她口味的歌手有比莉·哈乐黛、达斯蒂·斯普林菲尔德、艾维斯·方和庆璃。她认定,越南人也可以唱布鲁斯风格的歌曲。在她心目中,假如不能住在洛杉矶,纽约是她的另一座理想生活之城。我了解她这么多,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结婚前,多数越南女人不会坦露自己的观点,结婚后也再没了自己的观点;拉娜爽快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一个小时后,我朝邦招手,要他过来。我太想多他两只耳朵,从而减轻我的两只耳朵承受的压力。在科涅克白兰地作用下,他也有些饧然,话比平常不知多出多少。拉娜不在意与一个普普通通男人交流。接下来一个小时里,她和邦如两个同路人,走在记忆小径上,忆着西贡、流行于西贡的歌曲。我静静呆在一旁,大口喝着科涅克白兰地,偷偷欣赏拉娜的两条美腿。一双腿比《圣经》还长,当然,比《圣经》多了不知多少乐趣,长得没完没了,像印度的瑜伽修行者,又像美国的一条闪着微光穿越美加大平原或美国西南部沙漠的公路。拉娜两条美腿仿佛命令我用心欣赏它们,不愿听我说个“不”字,甚或不愿听我模棱两可的回应。我被它们紧紧攫住,失去了自由。这时,只听拉娜说道:“那你的太太孩子呢?”泪水顺着邦的两边脸颊流了下来。这陡地破除了拉娜施于我的魔咒,让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拉娜和邦的聊天,不知何故,已由西贡与西贡的歌曲转到西贡的陷落。其实,也没什么奇怪。流亡者听的歌曲大部分充满了因失落而生的感伤和幻想,这些元素让他们不由得不想起他们陷落的城市,关于西贡的话题最终自然转到了西贡陷落、尚留在西贡的人的命运。“他们死了。”邦说道。我惊诧不已。除了我,邦从不与其他任何人谈灵和德,甚至几乎不与任何人搭话。这就是漫步于记忆小径时产生的问题。在这种雾笼霭绕的小径上行走,难免失足跌倒,虽然尴尬,但是值啊。我看到令我更加惊诧的一幕:拉娜竟将邦拥入怀里,将他那颗抵死不愿贴住她脸颊的丑陋的头硬压在她的脸颊上。“可怜的男人。”拉娜说道,“真是个好可怜好可怜的男人。”我爱极妒极我的最好朋友,这种情感巨浪般吞没了我。拉娜变得超凡脱俗,如一尊无量佛,端坐在其浑圆屁股上。我亟欲验证我想要她的这一设想,用眼睛端量她的婀娜玉体,用双手抚摸她的双乳,用舌头舔她的每寸皮肤。她只关注啜泣的邦。邦极度悲痛,以至于麻木,似乎浑然不察完全暴露在他眼皮底下让人如痴如醉的深壑般乳沟。看着此情此景,我预感,我会有一天拥有她,她也会有一天拥有我。


(1) 居住在越南南部、柬埔寨东南部的人。

(2) Mata Hari,巴黎脱衣舞女,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法德两国的双面女间谍。

(3) 南越货币。

(4) Pham Duy,南越歌手。

(5) 裂开(to cleawe),乳沟(cleavage),在英语中两词同源。

(6) Thich Nhat Hanh(1926— ),越南佛教禅宗僧侣、诗人、学者及和平主义者。

(7) with kid gloves,意为“小心谨慎对待”。书中意思是,要用社会主义手段管束泛滥的资本主义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