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皮尔查德和雷恩(第2/3页)
突然传来另一阵响亮、刺耳的爆炸声,飞机又遭到猛力的一击,几乎翻个底朝天,机头立刻充满了一股带着甜香味的蓝烟。有东西着火了!约塞连转身想逃,却撞到了阿费身上,原来他刚才划了根火柴,正心平气和地点着他的烟斗。约塞连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这个笑嘻嘻的圆脸领航员,心里非常惊恐、疑惑。他想,他们两人中准有一个疯了。
“天哪!”他痛苦而惊愕地朝阿费尖叫道,“快给我滚出机头去!你疯了?滚出去!”
“什么?”阿费问道。
“滚出去!”约塞连歇斯底里地大叫,他握紧双拳开始反手击打阿费,要把他赶走。“滚!”
“我还是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阿费无辜地回应道,他脸色温和,并带着责怪和困惑,“你说话得大声一点。”
“滚出机头去!”约塞连无奈地尖声喊叫,“他们想打死我们!你明白吗?他们想打死我们!”
“该死,我该往哪边飞?”麦克沃特朝对讲机愤怒地喊道,声音痛苦而尖锐,“我该往哪边飞?”
“往左拐!往左,你这肮脏的狗娘养的!向左急转!”
阿费爬到约塞连背后,用烟斗柄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肋部。约塞连大声叫喊,一下子蹦向机舱顶,随后双膝跪地到处乱窜,脸色像纸一样苍白,浑身气得发抖。阿费则鼓励他似的眨了眨眼,又做了个幽默的怪相,然后迅速收回大拇指,指向麦克沃特。
“他紧张什么?”他笑着问。
约塞连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古怪的扭曲感觉。“请你离开这儿好吗?”他恳求似的叫喊,并用尽全身力气把阿费推挤过去。“你聋了还是怎么了?回机舱里去!”然后冲麦克沃特尖叫道,“俯冲!俯冲!”
他们再度陷入嘎嘎嘎、砰砰砰不断爆炸的高射炮弹形成的庞大火网之中,这时阿费爬回约塞连背后,又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肋部。约塞连再次大声叫喊,受惊地跳了起来。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阿费说。
“我说滚开!”约塞连吼叫道,他随即大哭起来,并开始双手齐上狠命捶打阿费,“从这儿滚开!滚开!”
拳头打在阿费身上就像打在柔软的充气橡皮袋上。这一团柔软而迟钝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约塞连的情绪渐渐平息,双臂也疲倦无力地垂落了下来。他满心羞愧,竞自怜地哭了起来。
“你说什么?”阿费问。
“从这儿滚开,”约塞连回答,此刻几乎在向他恳求了,“回机舱里去。”
“我还是听不见你说什么。”
“算了,”约塞连哀号道,“算了,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什么算了?”
约塞连开始敲打自己的前额。他抓住阿费的衬衫前襟挣扎着站起来,把他拖到机头的后边,掼在爬行通道的入口处,就像扔一只又笨又重的袋子。他朝前面爬过来的时候,耳边一声巨响,一枚炮弹爆炸了,而他还未被摧毁的一点残余的智力还能惊奇地想道,他们没有被全部炸死。他们又开始爬升。引擎又嚎叫起来,好像处于痛苦之中,机舱内的空气充满了机器的呛鼻味道和汽油的难闻臭味。他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下雪了!
机舱里成千上万细小的白纸片像雪花一样飘落,密密麻麻绕着他的脑袋盘旋。他惊愕地眨了眨眼,纸片便沾到睫毛上;他每吸一口气,纸片就对着鼻孔和嘴唇翻飞。他迷乱地转来转去,阿费却咧着大嘴在得意地笑,简直像个怪物,一边还举着一张破烂的地图给约塞连看。一连串高射炮弹从舱底射入,穿过阿费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地图,然后距他们脑袋几英寸远破舱而出。阿费高兴极了。
“你瞧瞧,”他嘟哝道,两根粗短的手指从一张地图的破洞里伸过去,朝着约塞连的脸顽皮地晃动,“你瞧瞧,你瞧瞧。”
他那副欢天喜地的满足样子惊得约塞连目瞪口呆。阿费就像梦中可怕的食人妖魔,既伤不了他也躲不开他,而约塞连惧怕他的原因很复杂,此刻茫然发呆,也就无法理清了。风从舱底参差不齐的裂口呼啸而入,搅得那无数纸屑漫舱飘舞,就像石膏碎末从天而降,给人一种上了漆、灌满水的非现实感。一切都显得奇异,那么花哨,那么怪诞。他的头脑一阵剧烈轰响,一声尖厉的叫喊无情地钻透了他的双耳。原来是麦克沃特,他在语无伦次的癫狂中乞求他的指令。约塞连依然痛苦而入神地盯着阿费圆鼓鼓的脸,而这张脸正透过飞舞的白色纸屑沉静而没心没肺地冲他笑呢,于是约塞连认定这是个胡言乱语的精神病人,正在这时,八枚高射炮弹在飞机右方齐眉高的地方接连爆炸,接着又是八枚,然后又是八枚,最后一组已经朝左靠拢,差不多瞄准他们了。
“向左急转!”他冲麦克沃特喊道,这时阿费还在嘻嘻直乐。麦克沃特倒是向左急转了,可是炮弹也跟着向左急转,迅速追了上来,于是约塞连大叫:“我说急转,急转,急转,急转,你这狗娘养的,急转!”
麦克沃特更加猛烈地转变飞行方向,于是突然之间,他们奇迹般地飞出了射程。炮火完结了。高射炮不再对他们射击。他们活了下来。
他的身后,人们正在死去。其他几个小队的飞机蜿蜒数英里,形成一条受伤、扭曲、蠕动着的长蛇,正在目标上空走过同样危险的历程。它们快速穿过新老炮火留下的庞大的烟团,就像一大群老鼠在自己的粪便阵里狂奔。一架飞机着了火,晃动着机翼歪歪扭扭掉了队,不停地翻滚着,像一颗巨大的血色流星。约塞连注视着,那燃烧的飞机先是侧着机身飘落,然后开始慢慢兜着歪斜的圈子螺旋而下,而圈子渐渐变得越来越窄,它着火的巨大机身闪耀着橘红色的光亮,尾部吐着火焰,像拖了一件火与烟的长长的、旋转着的斗篷。降落伞出现了,一、二、三……四顶,于是飞机滴溜溜乱转起来,一路栽落地面,就像一条彩色皱纹纸在那堆熊熊烈火中无知无觉地悸动。另一中队整整一个小队的飞机都被摧毁了。
约塞连索然无趣地叹了口气,他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他情绪低落,特别不爽。引擎甜美地低吟着,因为麦克沃特放慢了速度悠悠地飞着,好让小队其他飞机跟上来。这突然而至的安宁显得陌生而不自然,似乎有一点阴险。约塞连解开防弹衣的纽扣,又摘下了钢盔。他叹了口气,还是心神不宁,于是合上双眼打算放松一下。
“奥尔去哪里了?”有人通过对讲机突然问道。
约塞连一跃而起,嘴里喊出一个音节:奥尔!这一声喊叫透着焦虑,也给出了博洛尼亚上空高射炮火的一切神秘现象的唯一合理解释。他猛地向前扑到轰炸瞄准器上,透过有机玻璃朝下望,要搜寻奥尔的确切踪迹。奥尔像磁铁一样吸引着高射炮火,毫无疑问,前一天他还在罗马的时候,就在一夜之间把整个赫尔曼·戈林装甲师的火炮从鬼知道的什么驻扎地吸引到了博洛尼亚。阿费也马上朝前挤过来,头盔的锋利边缘撞破了约塞连的鼻梁。约塞连眼里顿时泪水横溢,于是恶狠狠地咒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