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卡思卡特上校(第2/4页)
牧师盯着那两页杂志。他把每幅照片都研究了两遍,又专心读着文字说明,一边组织对上校问题的回答,使之成为语法完整的句子,并在心里练习、调整好多次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认为,每次飞行任务之前做祷告是非常合乎道德又值得高度赞扬的做法,长官。”他胆怯地提出看法,然后等待着。
“是啊。”上校说,“不过我想知道,你认为祷告在这儿会不会起作用。”
“是,长官,”牧师停了一下回答道,“我想应该会起作用的。”
“那么,我想试一试。”上校呆板、粉白的双颊突然泛起兴奋的光亮。他站起身来,开始激动地走来走去。“你瞧,祷告给英国这些人带来了多大的好处。这是《星期六晚邮报》上登的一幅上校的照片,他的随军牧师每次任务之前都要做祷告。如果祷告对他有用,那么对我们也应该有用。说不定我们做做祷告,他们也会把我的照片登在《星期六晚邮报》上。”
上校又坐了下来,漠然地微笑着陷入沉思。牧师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话才好。他颇为苍白的长方脸带着愁闷的表情,目光停留在几只装满红色梅子番茄的一蒲式耳容积的筐上,这些高高的筐子一排排靠墙摆着。他假装专心考虑如何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自己就是在盯着一排排装满红色梅子番茄的筐子,而且越来越好奇这些满满装着红色梅子番茄的筐子摆在大队指挥官办公室里做什么,祷告的话题反倒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卡思卡特上校也离开话题,温和地问道:
“你想买一点吗,牧师?刚从山上我和科恩中校的农场采摘下来的。我可以批发一筐给你。”
“噢,不,长官。我不想买。”
“那也没关系,”上校大度地让他放心,“你不用买。我们种多少米洛收多少。这些是昨天刚摘的。你瞧,它们是多么结实成熟,就像年轻姑娘的乳房。”
牧师脸红了,上校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羞耻地低下头,肥胖的脸顿时变得滚热。他的手指也变得粗蠢、迟钝了。他极端痛恨牧师,因为他是牧师,才使他铸成说话粗俗的大错;他知道,那个比喻在任何别的情况下,都会被视为机智、文雅的妙语。他拼命回想,要找个办法把两人都从这样的尴尬中解救出来,却想起牧师不过是个上尉而已,于是他震惊而愤怒地喘了口气,立刻挺直了身子。想到刚才竟被一个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军衔不过是上尉的人愚弄,上校蒙受了羞辱,他气愤填膺地绷紧了脸,复仇般地扫了牧师一眼,目光充满肃杀的敌意,吓得牧师哆嗦起来。上校以愤怒、恶意、憎恨的眼光,长久而无声地瞪着他,借此残酷地惩罚他。
“我们在谈另一件事,”终于,他尖刻地提醒牧师,“我们谈的不是年轻姑娘结实、成熟的乳房,而完全是另一件事。我们在谈每次飞行任务前都要在简令下达室举行宗教仪式。我们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吗?”
“没有,长官。”牧师咕哝道。
“那我们就从今天下午的飞行任务开始。”上校专心于细节时,他的敌意也就慢慢消除了,“现在,我要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该念哪一种祷文。我不喜欢沉重或悲伤的东西。我希望你选择的祷文轻松愉快,让小伙子们感觉良好地出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想要什么‘上帝的国度’或‘死亡的幽谷’之类的废话。那些话实在太消极。你干吗这样愁眉苦脸的?”
“对不起,长官,”牧师结结巴巴地说,“我碰巧在想第二十三首赞美诗,你就说到了。”
“那首诗是怎么说的?”
“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首,长官。‘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
“确实是我刚才提到的那首。这首不要。你还有别的吗?”
“‘神啊,求你救我;因为众水要淹没——’”
“不要众水。”上校决断地说,同时把烟灰轻轻弹进他那饰有波纹的黄铜烟灰缸里,然后对着烟嘴粗暴地吹。“我们为什么不试试配乐的祷文?琴挂在柳树上那首怎么样?”
“那首诗里提到了巴比伦的河,长官,”牧师回答说,“‘……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山就哭了。’”
“锡安山?这首就算了吧。我很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收进去的。难道你就没有诙谐一点的?不要跟洪水、幽谷和上帝扯上关系。如果可能,我倒想彻底避开宗教话题。”
牧师露出歉疚的神情。“对不起,长官,但我知道的祷文调子几乎都相当阴沉,而且至少顺带提到了上帝。”
“那我们就找些新的。士兵们已经对我派给他们的任务怨声载道了,说我们从不拿上帝、死亡或天堂的说教来启发他们。我们为什么不能采取更积极的做法?为什么不能祈祷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说,把炸弹投得密集些?我们不能祈祷把炸弹投得密集些吗?”
“嗯,是的,长官,我想可以,”牧师迟疑地答道,“如果那就是你想做的,你甚至都用不着找我,你自己就可以做。”
“我知道可以做,”上校尖酸地答道,“但是你认为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也可以自己购买食物,但那是米洛的工作,他要为本地区每一个飞行大队购买食物,就是这个道理。你的工作是带领我们祈祷,从现在起,每次飞行任务前你都将带领我们祈祷把炸弹投得密集些。听明白了吗?我认为把炸弹投得密集些才是真正值得祈祷的。在佩克姆将军眼里,这将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耀。佩克姆将军觉得炸弹密集爆炸时,可以拍出漂亮得多的航空照片。”
“佩克姆将军吗,长官?”
“没错,牧师。”上校回答道,见牧师露出迷惑的神情,他父亲般地咯咯笑了起来,“我不想让这话传出去,看来德里德尔将军终于要调走了,上面将委派佩克姆将军接替他。坦率地说,我对此并不觉得惋惜。佩克姆将军是个非常好的人,我想,在他的领导下我们的处境将会好得多。另一方面,这事也许永远不会发生,我们会继续留在德里德尔将军手下。坦率地说,我对此也不觉得惋惜,因为德里德尔将军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而且我想,在他的领导下我们的处境也将好得多。我希望你对这一切严守秘密,牧师。我不想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知道我在支持另一位。”
“是,长官。”
“那就好,”上校大声说道,然后快活地站起身来,“不过这些闲谈是不会让我们上《星期六晚邮报》的,对吧,牧师?让我们看看能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来。顺便说一下,牧师,关于这事,一个字也不要事先透露给科恩中校。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