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感恩节(第2/3页)
“到底什么是威斯康星带状疱疹?”约塞连问。
“那正是医生们想知道的!”牧师自豪地冲口说道,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从来没有人见过他这么滑稽,或者说这么快乐。“根本就没有威斯康星带状疱疹这种东西。难道你不明白?我撒了谎。我跟医生做了笔交易,我许诺说,只要他们对我不做任何治疗,等我的威斯康星带状疱疹消失时,我就会告诉他们。我以前从没说过谎。这不是妙极了吗?”
牧师犯了罪,这很不错。常识告诉他,撒谎和擅离职守都是罪。另一方面,人人都知道罪就是恶,而恶是不可能带来善的。但是他确实感觉很好,简直是妙不可言。因此,合乎逻辑的结论是,撒谎和擅离职守都不可能是罪。凭着瞬间的神圣直觉,牧师即刻掌握了这种合理的保护性推理,并为他的发现兴奋不已。这可真如奇迹一般。他看到,几乎不需要任何诀窍,就可以把恶行说成美德,把谣言说成真理,把阳痿说成禁欲,把傲慢说成谦卑,把劫掠说成慈善,把偷窃说成礼遇,把亵渎说成智慧,把野蛮霸道说成爱国主义,把残忍说成正义。谁都可以这么做,根本不需要什么智力,也不需要任何道德力量。牧师兴致盎然地把全套正统的非道德行为迅速过了一遍,此刻内特利正坐在床上,兴奋得满脸通红,惊异于那帮团团围住自己的伙伴是多么疯狂。他受宠若惊又不免担心,知道很快就一定会有一位严厉的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像赶一群流浪汉似的把他们通通赶出去。并没有人打搅他们,晚上,他们全都意气风发地开出去看一部无聊的好莱坞滑稽剧彩色影片,等他们看完那部无聊的好莱坞滑稽剧,意气风发地开回来时,那个一身雪白的士兵已经在那儿了。邓巴尖叫一声,立刻崩溃了。
“他回来了!”邓巴尖叫道,“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约塞连停住了脚步,邓巴惊恐、战栗的声音吓得他浑身瘫软,而那从头到脚包缠着石膏和绷带的一身雪白的士兵在他眼里是那么熟悉,那惨白和恐怖同样叫他浑身瘫软。约塞连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奇怪的颤音。
“他回来了!”邓巴又在尖叫。
“他回来了!”一个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也机械地跟着叫了起来。
病房里立刻一片混乱。一群群伤病员开始语无伦次地大呼小叫,在走道里又是跑又是跳,好像大楼着了火似的。一个拄着拐杖、只有一只脚的伤员敏捷地蹦来跳去,惊慌地叫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儿失火了吗?这儿失火了吗?”
“他回来了!”有人对他喊道,“你没听见他在喊吗?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谁回来了?”另一个人叫道,“是谁?”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着火了吗?”
“起来跑吧,见鬼!大家快起来跑吧!”
所有人都下了床,开始从病房一端跑向另一端。一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在寻找手枪,要打另一个刑事调查部的密探,因为那人的胳膊肘撞到了他的眼睛。病房里乱成了一锅粥:那个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蹦到走道中间,差点撞倒那个只有一只脚的伤员;而伤员无意中又把拐杖的黑色橡皮头拄到了对方的光脚上,压破了好几个脚指头。那个发高烧说胡话、脚指头又被压破的病人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哭了起来,而其他人则一窝蜂盲目、惊慌、痛苦地逃窜,在他身上绊来绊去,又伤了他很多部位。“他回来了!”所有的人一边来回奔突,一边不停地咕哝、单调地念诵,甚至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这句话。“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克拉默护士突然出现在人群中间,像个忙得团团转的警察,竭力要恢复秩序,可是做不到,便情不自禁无助地哭起来。“不要动,请不要动。”她一边拼命地恳求,一边大声呜咽。牧师苍白得像鬼魂,完全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内特利也不明白,他寸步不离约塞连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饿鬼乔也一样,他犹豫不定地跟在他们后头,紧握着瘦骨嶙峋的拳头,左右张望,满脸惧色。
“嘿,出了什么事?”饿鬼乔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是那个人!”邓巴提高嗓门用力朝他喊道,声音明显盖过了周围乱哄哄的喧哗,“难道你不明白吗?还是那个人。”
“那个人!”约塞连不禁重复道,心里涌起一阵无法自持的不祥的预感,不禁颤抖起来。他跟着邓巴,朝那个一身雪白的士兵的病床挤过去。
“别紧张,伙计们,”那个矮小而富有爱国心的得克萨斯人友善地劝告道,并且咧开嘴缺乏底气地一笑,“没有理由心烦。我们大家为什么不轻松些?”
“那个人!”其他人又开始咕哝、念诵、呼喊起来。
突然间达克特护士也来到床前。“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他回来了!”克拉默护士尖叫着扑进了她的怀里,“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的确,就是那个人。他变矮了几英寸,又增加了一些体重,但是约塞连马上就记起他来了——看,那两条僵硬的手臂和两条僵硬、粗大而无用的腿都被绷紧的吊索几近垂直地拉到空中,吊索绕过他上方的滑轮,悬挂着长长的铅块,他嘴巴上的绷带中间有一个边缘毛糙的黑洞。其实,他几乎一点都没有变样。一根同样的锌管从他的腹股沟处的坚硬石膏块中探出来,连接到地板上那个光亮的玻璃瓶里。支架上挂着一个同样光亮的玻璃瓶,将液体从他的肘弯处滴入他体内。约塞连走到哪里都能认出他来。他很好奇这人是谁。
“里面没人!”邓巴突然冲他呼喊道。
约塞连觉得心脏停跳了一下,双腿直发软。“你在说什么?”他恐惧地叫喊道,他被邓巴憔悴的眼睛里闪烁的苦恼和他极度惊骇的狂乱表情吓晕了,“你疯了还是怎么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里面没人?”
“他们把他偷走了!”邓巴叫喊着回应道,“他里面是空的,像个巧克力兵。他们把他弄走了,只留下那些绷带。”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做什么不是做?”
“他们把他偷走了!”另一个人尖叫道,于是病房里的人都尖叫起来,“他们把他偷走了。他们把他偷走了!”
“回床上去吧,”达克特护士无力地推着约塞连的胸脯央求邓巴和约塞连,“请回床上去吧。”
“你疯了!”约塞连愤怒地冲邓巴喊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
“有人看见他了吗?”邓巴情绪激动地冷笑一声,问道。
“你看见他了,对吧?”约塞连对达克特护士说,“告诉邓巴,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