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不朽之城(第2/5页)

“不在了。”老太婆悲伤地说。

“不在了?”

“死了,”老太婆对他说,又极为哀痛地点点头,手掌朝着脑袋按了按,“这里破了。前一分钟还活着,后一分钟就死了。”

“但他不可能死了!”约塞连叫道。他固执地想要争辩,可他当然知道那是真实的,知道那是合乎逻辑因而是真实的:那老头再次和大多数人走在了一起。

约塞连转身出去,步履沉重地在公寓里转了一圈。他满面愁容,怀着悲观的好奇心把所有房间窥视了一遍。玻璃用品全让那些大兵拿棍子砸了。窗帘和被单被撕得稀烂,乱七八糟扔了一地。椅子、桌子和梳妆台都掀翻了。所有砸得碎的东西都被砸碎了,再彻底的野蛮摧残也不过如此。每一扇窗户都打破了,黑暗像乌云一般穿过破碎的窗格,涌进每一个房间。约塞连能够想象那些戴着硬白帽的高大宪兵咚咚的沉重脚步。他能够描摹他们乱砸乱摔时那副凶狠、恶毒的亢奋模样,还有他们那种虚伪、残酷的正义感和献身精神。所有可怜的年轻姑娘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这个穿着厚重的灰褐色毛衣、戴着黑色头巾的老太婆,而她很快也会走的。

“走了,”她悲伤地说,这时约塞连刚走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开口,“现在谁来照顾我呢?”

约塞连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内特利的女朋友——有人有她的消息吗?”他问。

“走了。”

“我知道她走了。可有人有她的消息吗?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吗?”

“走了。”

“她那个小妹妹,她怎么样了呢?”

“走了。”老太婆的声调没有任何变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约塞连严厉地问道,同时逼视着她的眼睛,确认她是不是在昏迷中对他讲话。他提高了嗓门。“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那个小女孩?”

“走了,走了,”老太婆不高兴地耸耸肩回答道,她被他的追问惹恼了,低低的哀泣声变得高了起来,“一起被赶了出去,赶到大街上去了。他们都不让她带上外套。”

“她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谁来照顾她呢?”

“谁来照顾我呢?”

“她不认识别的什么人,是吗?”

“谁来照顾我呢?”

约塞连往老太婆腿上扔了些钱——真是古怪,多少错误似乎留下钱便可以弥补——然后大踏步走出公寓。他一边下楼梯,一边强烈地诅咒第二十二条军规,尽管心里明白根本就没这回事。第二十二条军规并不存在,对此他确信无疑,但这没用。问题在于每个人都认为它存在,而这才是最为糟糕的,因为不存在对象或条文可以嘲笑或批驳,可以指责、批评、攻击、修正、憎恨、谩骂、啐唾沫、撕成碎片、踩在脚下或者烧成灰烬。

外面又冷又黑,空气中弥漫着无孔不入、死气沉沉的薄雾,化成水汽,在建筑物未打磨的大石块上,在纪念碑的底座上滴落。约塞连急忙赶回米洛那儿认错。他有意撒谎,说什么他很抱歉,并且许诺,只要米洛愿意利用在罗马的全部影响力,帮助他找到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那么卡思卡特上校要他再飞多少次任务他就飞多少。

“她才是个十二岁的处女,米洛。”他急切地解释道,“我想赶快找到她,不然就太晚了。”

听了他的请求,米洛温厚地一笑。“你在找的十二岁处女正好在我这儿,”他眉开眼笑地说,“这个十二岁处女其实只有三十四岁,但她是吃低蛋白饮食长大的,父母非常严格,一直没有跟男人睡过觉,直到——”

“米洛,我说的是个小女孩!”约塞连极不耐烦地打断他,“难道你不明白?我不是想跟她睡觉,我想帮助她。你也有女儿。她才是个小孩子,在这座城市孤苦无依,没有人照顾她。我是要保护她不受伤害。难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米洛当然明白,而且深受感动。“约塞连,我为你骄傲,”他异常激动地叫道,“我真的为你骄傲。看到你并不是满脑子只想着性事,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是讲道义的人。我当然有女儿,我完全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们会找到那个女孩的。别着急。跟我来吧,哪怕把这座城市翻个底朝天,我们也要找到那个女孩。跟我来吧!”

约塞连上了米洛·明德宾德的M&M指挥车,一起飞快地开到警察总部去见一位皮肤黝黑、邋里邋遢的警长。那人蓄着两撇细长的小胡子,敞着上衣,他们走进办公室时,他正在跟一个长着肉赘和双下巴的矮胖女人鬼混。他一见米洛,不禁喜出望外,丑态毕现地朝米洛点头哈腰、巴结奉承,好像米洛是什么达官显贵似的。

“啊,米洛侯爵,”他喜气洋洋地叫道,看都不看一眼就把那个一脸不悦的肥胖女人推出了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说要来呢?我会为你举办盛大的宴会。请进,请进,侯爵,我几乎以为你不会再来我们这里了。”

米洛知道一刻也不能耽搁。“你好,路易吉,”他说着点了点头,匆促得几乎显得粗鲁了,“路易吉,我需要你帮忙。我这位朋友要找个女孩。”

“女孩,侯爵?”路易吉说,他苦思地挠着脸,“罗马有的是女孩。对一个美国军官来说,找个女孩应该不太难吧。”

“不,路易吉,你没弄明白。这是个十二岁的处女,他必须马上找到她。”

“啊,是这样,现在我明白了,”路易吉敏捷地说,“找处女也许要花点时间。但如果他去汽车站等,进城找工作的年轻乡下姑娘就在那儿下车,我——”

“路易吉,你还是没弄明白。”米洛粗鲁而不耐烦地呵斥道,弄得警长一阵面红耳赤,于是急忙立正,慌乱地开始扣制服扣子。“这个女孩是他家的一个朋友,一个老朋友,我们想帮助她。她只是个孩子。她孤孤单单的就在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免得遭人伤害。现在你明白了吗?路易吉,这事对我极为重要。我有个女儿,跟这个女孩一般年纪。此刻,世界上再没有比及早救出这个可怜的孩子更重要的事情了。你愿意帮忙吗?”

“是,侯爵,现在我明白了,”路易吉说,“我将尽我所能找到她。不过今晚我没人手。今晚我所有的人都要去打击非法烟草买卖。”

“非法烟草买卖?”米洛问。

“米洛。”约塞连声音微弱地哀叫一声,心沉了下去,立刻觉得一切都完了。

“是,侯爵,”路易吉说,“非法烟草的利润实在太高,几乎没法控制走私活动。”

“非法烟草的利润真的这么高吗?”米洛极感兴趣地问。他那黑色的眉毛贪婪地高高扬起,鼻子嘶嘶地嗅着。